新美南吉

にいみなんきち

去年的树

去年の木

大树和小鸟是好朋友。

小鸟每天在大树的枝头唱歌，大树一天到晚都在倾听小鸟的歌声。

可是，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小鸟不得不和大树分别了。

大树说：“再见。请你明年还来这里，让我再听到你的歌声。”

“好的，你要等着我呀。”

说完，小鸟朝着南方飞走了。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原野上，森林里，白雪已经融化了。

小鸟回来了，它回来寻找自己的好朋友——那棵去年的树。

可是，怎么回事？大树不见了，只有一截残存的树桩。

“大树去哪儿了？”小鸟问树桩。

树桩说：“伐木人用斧头砍倒了大树，把它运到山谷那边了。”

小鸟朝山谷飞去。

谷底有一座大工厂，传来了“刺啦刺啦”锯木头的声音。

小鸟停在工厂的大门上，问：

“大门，我的好朋友大树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大门说：“大树啊，在工厂里，它被劈成了细细的小木条，做成火柴，卖到那边的村庄去了。”

小鸟朝村庄飞去。

一个小女孩守在一盏煤油灯旁边。

小鸟问：“你好。请问，你知道火柴在哪里吗？”

小女孩说：“火柴已经烧完了。不过，火柴点燃的火苗，还在煤油灯里燃烧呢。”

小鸟静静地望着煤油灯的火苗。

接下来，小鸟为火苗唱起了去年的歌。火苗欢快地跳动着，看起来，它从心底感到欢喜。

小鸟唱完了歌，又静静地望着煤油灯的火苗。过了一会儿，它飞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小狐狸买手套

手袋を買いに

寒冷的冬天从北方呼啸而来，降临到狐狸母子住的森林里。

这天早晨，小狐狸刚要钻出洞穴，忽然，它“啊”的一声，捂住了眼睛，滚到狐狸妈妈身边。

“妈妈，有东西扎进眼睛里了，快帮我拔出来，快点呀！”小狐狸叫道。

狐狸妈妈吓坏了，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捂在眼睛上的手拿开。仔细一看，小狐狸的眼睛里并没有扎进什么东西。狐狸妈妈钻出洞口，这才弄明白。原来，昨天夜里下了好多洁白的雪，太阳灿烂地照在雪上，白雪闪耀着炫目的光芒。小狐狸没见过雪，看到那么耀眼的光芒，以为眼睛里扎进了什么。

小狐狸出来玩耍了，它在丝绵一般柔软的雪上跑来跑去，雪粉像飞沫一样溅开，映出一道细细长长的小彩虹。

就在这时，突然，“砰砰，轰——”，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声音，面包粉一样的细雪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小狐狸大吃一惊，在雪地里连滚带爬，一口气跑出十几米外。回头一看，什么事儿也没有，只不过是大团积雪从冷杉枝头崩落了。这时，还有白丝线一般的细雪，从枝叶的缝隙间洒下。

不一会儿，小狐狸回到了洞里，说：

“妈妈，手手好冷，手手好疼。”

说着，小狐狸把两只湿湿的、红红的小手伸到妈妈面前。狐狸妈妈呼呼地往小手上哈热气，还用自己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小手，说：“马上暖和了。摸过雪的手，很快就会暖乎乎的。”

不过，狐狸妈妈心想，宝贝这么可爱的小手，要是冻伤了，就太可怜了。它打算今晚到小镇上，给小狐狸买一双合适的毛线手套。

沉沉的夜幕降临了。黑夜展开包袱皮一般的阴影，笼罩了原野和森林。可是雪太白了，黑夜再怎样包裹大地，还是有白光浮现出来。

银狐母子出了洞穴。小狐狸藏在妈妈的肚皮底下，圆圆的眼睛眨呀眨呀，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向前挪步。

过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

小狐狸看到亮光，说：

“妈妈，你看，星星落在了那么低的地方。”

“那可不是星星。”狐狸妈妈停下了脚步，“那是小镇上的灯光。”

小镇上的灯火勾起了狐狸妈妈的回忆。有一次，它和朋友一起到镇上，却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朋友不顾狐狸妈妈的阻拦，去偷一户人家的鸭子，结果被人类发现，被追赶得走投无路，险些丢了性命。

“妈妈，你怎么了？快点走呀。”小狐狸在妈妈肚皮下面说道。可是，狐狸妈妈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无可奈何之下，妈妈只好让小狐狸自己去镇上。

“宝贝，伸出一只手来。”狐狸妈妈说。

狐狸妈妈握着小狐狸的那只手。过了一会儿，小狐狸的手居然变成了人类小孩子的可爱小手！小狐狸把小手伸开、握住，又掐一掐，闻一闻。

“妈妈，好奇怪，这是什么？”借着雪光，小狐狸目不转睛地盯着变了模样的小手。

“这是人类的手呀。宝贝，要记住，到了小镇上，你会看到很多户人家，你去找门口挂着圆帽子招牌的店铺。找到以后，你就嗒嗒地敲门，说‘晚上好’。然后，店里的人会把门打开一条缝，你从门缝里把手伸进去。一定要伸这只手，对，就是这只人类的手。你说‘我想买手套，要这只手戴着正合适的’。明白了吗？记住了，千万不要弄错，不可以伸那只手哦。”狐狸妈妈叮嘱着。

“为什么？”小狐狸反问妈妈。

“因为人类如果发现狐狸来买东西，就不会把手套卖给我们。不但不会卖给我们，还会把我们抓起来关进笼子里。人类是非常可怕的。”

“唔……”

“千万不要伸错了手啊。要伸这只手，对，这只人类的手。”说完，狐狸妈妈把两枚白铜币放进小狐狸那只人类的手里，让它好好握住。

朝着小镇上的灯火，小狐狸在雪光微明的原野上，摇摇晃晃地前行。刚开始，它只能看到一点亮光，渐渐变成两点、三点，最后增加到十多处灯火。看到眼前的景象，小狐狸心想，原来灯火和星星一样，也有红色的、黄色的和蓝色的呀。

终于，小狐狸来到了小镇上。临街的人家大门紧闭，只有温暖的灯光从高高的窗子上洒落下来，落在积雪的路面上。

店铺门口的招牌上，大多亮着一盏小小的电灯。小狐狸看着招牌，寻找帽子店。看招牌有自行车店、眼镜店，五花八门。有的招牌新涂过油漆，有的则斑斑驳驳，剥落得像一堵旧墙壁。小狐狸第一次到镇上来，那到底是些什么招牌，它还弄不明白。

小狐狸总算找到了帽子店。正如妈妈仔细告诉它的那样，一盏蓝色电灯照亮了门口的招牌，招牌上画着一顶黑色大礼帽。

小狐狸按照妈妈的告诫，嗒嗒地敲门，说：“晚上好！”

屋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一寸宽的缝儿，一条光带在路面的白雪上长长地伸展开。

亮光晃得小狐狸睁不开眼睛，惊慌中它伸错了手——它把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伸出的那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去。

“我想买手套，要这只手戴着正合适的。”

帽子店主人吃了一惊，这不是狐狸的手吗？狐狸居然来买手套，一定是拿树叶当钱来买的吧。

于是主人说：“先把钱给我吧。”

小狐狸乖乖地把握在手里的两枚白铜币递给了帽子店主人。主人把钱放在食指尖上敲了敲，铜币发出锵锵的悦耳声音，原来不是树叶，而是真的铜币。于是，主人从货架上拿下一双小孩子戴的毛线手套，放在了小狐狸手里。小狐狸道了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妈妈说人类很可怕，可是他们一点儿也不可怕呀。人类看到了我的手，但并没有怎么样。”小狐狸心想。

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呢？它很想看一看。

经过一户人家的窗下时，里面传出了人类的声音。那是多么温柔、多么美好、多么宁静的声音啊。

“睡吧，睡吧，

在妈妈的怀抱里，

睡吧，睡吧，

在妈妈的臂弯里……”

小狐狸心想，这歌声一定是人类的妈妈唱的。因为，当小狐狸睡觉时，狐狸妈妈也会摇着它，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唱歌。

接下来，传出了小孩子的声音：

“妈妈，这么寒冷的夜晚，森林里的小狐狸会不会冻哭了？”

妈妈说：“森林里的小狐狸也听着狐狸妈妈的歌，在洞里快睡着了吧。宝贝，你也快点睡吧。是森林里的小狐狸先睡着，还是宝贝先睡着呢？一定是宝贝先睡着。”

听了这番话，小狐狸忽然想念起妈妈来。它跳了起来，朝等待着它的狐狸妈妈飞奔而去。

狐狸妈妈担心得浑身发抖，眼巴巴地盼着小狐狸快回来。看到宝贝平安归来，狐狸妈妈把小狐狸紧紧地搂在温暖的怀里，高兴得差点儿落下泪来。

狐狸母子朝森林里走去。月亮出来了，狐狸毛闪耀着银光，它们的脚印上漾出了钴蓝色的光影。

“妈妈，人类一点儿也不可怕。”

“为什么？”

“我伸错了手，把真的手伸进去了。可是，帽子店主人并没有抓我，还把这么暖和的手套卖给了我。”

说着，小狐狸举起戴着手套的小手，啪啪地拍了起来。

“你呀！”狐狸妈妈哭笑不得，又自言自语地说，“人类真的很好吗？人类真的很好吗？”

小竹笋

たけのこ

一开始，小竹笋们藏在地底下，朝着四面八方探头探脑。

春雨过后，一个接一个地，小竹笋从泥土里露出头来。

这个故事，说的是小竹笋们还藏在地底下时的事儿。

小竹笋们非常盼望去远方，竹妈妈教导它们说：

“不可以去太远的地方。要是离开了竹林，会被马蹄踩到的。”

可是，无论妈妈怎么说，有一根小竹笋却一个劲儿地向远处钻去。

“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竹妈妈问。

“那边有一个声音，一个温柔的、动听的声音，正在呼唤我呢。”小竹笋答道。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呀。”其他的竹笋们说。

“可是，我听到了！那声音太美了，美得没法形容。”小竹笋说。

就这样，它离大伙儿越来越远了。

终于，这根小竹笋和其他竹笋分开了，越过篱笆，钻出了地面。

一个手拿横笛的人走了过来，问：

“咦，你是一根迷路的小竹笋吗？”

“不，不是的。是你的笛声太美了，把我吸引到了这里。”小竹笋答道。

后来，小竹笋长大了，变得非常坚韧。终于，它成了一根美妙的横笛。

蜗牛

デンデンムシ

蜗牛宝宝刚出生不久，趴在蜗牛妈妈的背上。蜗牛宝宝的身体小小的，仿佛透明一般。

“宝宝，宝宝，天亮喽，快把眼睛伸出来吧。”蜗牛妈妈呼唤着。

“下雨了吗？”

“没有下雨哟。”

“刮风了吗？”

“没有刮风哟。”

“真的吗？”

“真的。”

“那好吧。”蜗牛宝宝悄悄地伸出小小的眼睛，把眼睛抬到了头顶上。

“宝宝，在你的头顶，有一片大大的东西，是吧？”妈妈问。

“嗯，映入我眼里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呀？”

“是绿色的叶子。”

“叶子？叶子是活的吗？”

“是的。不过，它不会伤害你的，别担心。”

“啊，妈妈，叶子尖儿上有一个小圆球，闪闪发光！”

“那是朝露，好看吧。”

“好看，真好看呀。圆圆的露珠呀。”

这时，朝露唰地从叶片上滑过，啪嗒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妈妈，朝露跑掉了。”

“它落下来了。”

“它还会回到叶子上吗？”

“不回去了。露珠一旦落下来，就坏掉了。”

“唔，不好玩。啊，有白色的叶子飞走了！”

“那可不是叶子，那是蝴蝶。”

蝴蝶穿过树叶的缝隙，飞上了高高的天空。

蝴蝶的身影消失以后，蜗牛宝宝又问：

“那是什么？在叶子和叶子之间，看起来很远很远的那个东西。”

“那是天空。”蜗牛妈妈答道。

“有谁在天空中吗？”

“这个嘛，妈妈就不清楚了。”

“天空的那一边，还有什么呢？”

“这个嘛，妈妈也不知道。”

“唔……”蜗牛宝宝努力地伸长小小的眼睛，久久地凝望着遥远的天空——那连妈妈都不明白的、奇妙的天空。

树的庆典

木の祭り

大树绽放了好多洁白的美丽花朵，看到自己变得这么美，大树非常开心。可是过了好久也没有听到一个人称赞“真美呀”，大树又有点儿失落。

原来，大树孤零零地站在绿色原野的正中央，几乎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温柔的风从大树身边拂过，花朵的香味儿轻轻地附在风的身上，随风越过小河、经过麦田、滑下山崖，来到了有许多蝴蝶的马铃薯田里。

“咦？”一只停在马铃薯叶子上的蝴蝶抽了抽鼻子，“多么芬芳的香气呀！噢，我都陶醉了。”

“哪里开花了吧。”停在另一片叶子上的蝴蝶说，“一定是原野正中央的那棵大树开花了。”

接下来，马铃薯田里的蝴蝶们都嗅到了随风而来的花香，“哎呀”“哇”地叫了起来。

蝴蝶非常喜爱花朵的香味儿，有这么醉人的花香，它们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喽。于是，大伙儿商量了一下，决定飞到大树那里，为大树举行一场庆典。

于是，由个头最大的花翅蝴蝶领路，形形色色的蝴蝶紧随其后。有白蝴蝶、黄蝴蝶、像枯叶一样的蝴蝶，还有小小的、模样仿佛小蚬子一样的蝴蝶。大伙儿朝着花香飘来的方向，翩翩地飞舞着，冲上山崖、经过麦田、越过小河，朝原野飞去。

蝴蝶群中有一只最小的小蚬蝶，它的翅膀不够强壮，只好在小河边休息一会儿。小蚬蝶停在河边的水草叶上，正在休息的时候，忽然发现旁边的叶子下面，有一只陌生的小虫子正在打盹儿。

“你是谁？”小蚬蝶问。

“我是萤火虫。”小虫子睁开眼睛，答道。

“原野正中央的大树那里要举行一场庆典，你也一起去吧！”小蚬蝶邀请萤火虫。

萤火虫说：“可是，我是夜晚的虫子，大家都不愿意理我的吧。”

小蚬蝶说：“怎么会呢？”

它诚恳地邀请萤火虫，终于把萤火虫带到了大树跟前。

这是一场多么快乐的庆典啊！蝴蝶们围绕着大树跳舞，仿佛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花在漫天飞舞。跳累了以后，蝴蝶们就停在洁白的花朵上，享受大树款待它们的甘甜花蜜，吃得饱饱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黄昏降临了。

大伙儿叹着气说：“好想再玩一会儿呀。可惜天啊，就要黑了。”

于是，萤火虫飞到小河边，带来了一大群自己的伙伴。一只只萤火虫停在一朵朵花上，仿佛大树上亮起了一盏盏小灯笼。蝴蝶们高兴极了，一直玩到夜里很晚很晚。

两只青蛙

二ひきの蛙

在田地的中央，绿青蛙和黄青蛙偶然相遇了。

“呀，你是黄色的，好脏的颜色！”绿青蛙说。

“你是绿色的。你觉得自己很漂亮吗？”黄青蛙说。

这样子说话，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喽。于是，两只青蛙吵了起来。

绿青蛙朝黄青蛙猛扑过去，它最拿手的就是跳跃了。

黄青蛙用后腿蹬起沙子，绿青蛙只好接二连三地把眼珠上的沙子擦掉。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

两只青蛙忽然想起，冬天马上就要来了。青蛙们都要钻到泥土里，才能度过寒冷的严冬。

“等春天来了，我们再一决胜负！”说完，绿青蛙就钻到泥土里去了。

“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黄青蛙也钻到泥土里了。

寒冷的冬天降临了。在青蛙们冬眠的土层上面，北风呼啸着刮过，泥土上长出了霜柱。

终于，春天又来了。

泥土中呼呼大睡的青蛙们，感觉到后背上方的泥土渐渐暖和起来。

最先醒来的是绿青蛙，它钻出了土层，发现别的青蛙还没有出来。

“喂，喂，起床啰，春天来啦！”它朝着泥土大叫。

“哎呀，春天来了？”黄青蛙说着，也从土里钻出来了。

“去年我们吵架的事，你忘了吗？”绿青蛙问。

“等一下，我先把身上的泥洗干净，再和你算账。”黄青蛙说。

两只青蛙朝池塘蹦去，它们要清洗身上的泥土。

池塘里溢满了刚刚涌出的春水，新鲜清澈的春水仿佛柠檬汽水一般。青蛙们扑通、扑通地跳了进去。

洗完澡后，绿青蛙眨巴着眼睛，叫道：“呀，你的黄色好漂亮！”

“其实，你的绿色也挺棒的。”黄青蛙说。

两只青蛙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别吵了吧。”

美美地睡上一觉之后，不管是人，还是青蛙，心情都会变好的。

原野的春天，山里的春天

里の春、山の春

春天来到了原野上。

樱花开了，小鸟在放声歌唱。

不过，山里的春天还没有到来。

山顶上，还残留着白白的积雪。

山的深处，生活着鹿的家族。

鹿宝宝出生不满一年，它还不知道春天是什么。

“爸爸，春天是什么东西呀？”

“春天里，花朵会开放。”

“妈妈，什么是花朵？”

“花朵，就是非常漂亮的东西。”

“唔？”

可是，鹿宝宝也没有见过花朵。所以，花朵是什么，春天是什么，它还是弄不明白。

有一天，鹿宝宝独自在山里转来转去，嬉戏玩耍。

这时，从远处传来“铛——”的声音。那声响温和而动听。

“什么声音？”

接着，又传来一声“铛——”。

鹿宝宝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终于，它被那声音吸引着，一步步地走下山去。

山脚下是宽广的原野，原野上樱花盛开，散发出阵阵清香。

在一棵樱花树下，有一个和气的老爷爷。

老爷爷看到鹿宝宝，折下一根樱花枝条，帮鹿宝宝系在它那小小的角上。

“来，给你别上一根花簪子，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山里去吧。”

鹿宝宝高兴地跑回了山里。

听鹿宝宝讲了经过，鹿爸爸和鹿妈妈异口同声地说：

“铛——的声音，就是寺院的钟声啊。”

“系在你角上的，就是花朵呀。”

“有许许多多的花朵盛开，还有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儿，这就是春天。”

它们这样告诉鹿宝宝。

那之后，没过多久，春天就来到了深山里，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始绽放。

蜗牛的悲伤

デンデンムシノカナシミ

从前，有一只蜗牛。

有一天，蜗牛发现了一个糟糕的问题。

“以前我糊里糊涂，居然没有发现，原来我背上的壳里，竟然装满了悲伤。”

这么多悲伤，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蜗牛去找它的朋友——另一只蜗牛。

“我没办法活下去了。”蜗牛对它的朋友说。

“怎么啦？”朋友问道。

“我是多么不幸啊。我背上的壳里，满满的都是悲伤。”第一只蜗牛诉说道。

听了它的话，朋友说：“不止是你一个，我背上的壳里，也装满了悲伤。”

第一只蜗牛心想，这就没办法了。于是，它去找另一位朋友。

那位朋友也说：“不止是你一个，我背上的壳里，也装满了悲伤。”

然后，第一只蜗牛再次出发，去找其他的朋友。

就这样，它找了一个又一个朋友，可是每一个朋友都说着同样的话。

终于，第一只蜗牛明白了。

“无论是谁，都有满满的悲伤。不止是我一个。我必须能够忍受自己的悲伤。”

于是，这只蜗牛再也不唉声叹气了。

红蜻蜓

赤とんぼ

红蜻蜓在空中转了三个圈儿，轻轻地落在了一根竹篱笆上，它总是在这根竹篱笆上休息。

山里的白天静悄悄的。

初夏的山里满眼绿色，到处郁郁葱葱。

红蜻蜓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眼珠。

红蜻蜓停下来小憩的竹篱笆上，缠绕着牵牛花的藤蔓。去年夏天，这座别墅的主人种了牵牛花，可能是那株牵牛花结了种子，今年又长出来了吧——红蜻蜓心想。

现在，别墅里没有人，防雨窗紧闭，冷冷清清的。

红蜻蜓倏地离开了竹篱笆梢，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有几个人从远处过来了。

红蜻蜓又停到刚才那根竹篱笆上，望着渐渐走近的人们。

一共有三个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戴着一顶红蝴蝶结帽子。后面是小姑娘的妈妈，还有一个拿着好多行李的书童。

红蜻蜓很想飞到可爱小姑娘的红蝴蝶结上，停下来好好瞅瞅。

可是，如果小姑娘生气就糟糕了——红蜻蜓歪着脑袋，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不过，当小姑娘走到跟前的时候，红蜻蜓终于还是飞到了她的红蝴蝶结上。

“呀！姑娘，帽子上有只红蜻蜓！”书童叫道。

红蜻蜓心想，小姑娘或许马上就要伸手捉自己了，它做好了立刻起飞的准备。

然而，小姑娘并没打算捉红蜻蜓。

“哇，在我的帽子上！好开心呀！”她高兴得蹦蹦跳跳。

红蜻蜓像一阵风似的飞了过去。

可爱的小姑娘在空别墅里住了下来。当然，她的妈妈和书童也一起住下了。

这一天，红蜻蜓又在空中盘旋。

夕阳将它的翅膀染得越发艳红。

“红蜻蜓，

红蜻蜓，

芒草里，

太危险……”

传来了天真无邪的歌声，那声音可爱极了。

一定是小姑娘在唱歌吧。红蜻蜓这样想着，朝歌声方向飞去。

果然，真的是小姑娘在唱歌。

小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一边洗澡一边唱歌。

红蜻蜓飞到小姑娘的头顶，小姑娘握着她的金鱼玩具，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叫着“我的红蜻蜓”！

红蜻蜓非常开心。

书童拿着香皂过来了。

“姑娘，我帮你洗洗后背吧。”

“不要——”

“可是……”

“不要，不要！我要妈妈洗嘛。”

“真拿你没办法。”

书童挠着脑袋走开了。这时，他发现红蜻蜓正停在牵牛花叶子上听他们说话，书童忽地扬起右手，呼啦转了一大圈。

“好奇怪……”红蜻蜓心里纳闷，望着书童的右手指尖。

接着，书童呼啦呼啦地抡着右手，圆圈越来越小，渐渐逼近红蜻蜓。

红蜻蜓骨碌骨碌转动着它的大眼睛，盯着书童的手指。

圆圈越来越小，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红蜻蜓眼前一阵阵眩晕。

下一刻，红蜻蜓已经被书童的大手指捏住了。

“姑娘，我捉住红蜻蜓了，给你吧？”

“你太坏了！干吗捉我的红蜻蜓？你这个山田坏蛋！”

小姑娘噘起了嘴巴，朝书童泼水。

书童只好把红蜻蜓放开了。

红蜻蜓松了一口气，飞上了天空。它心想，多么善良的小姑娘啊。

天空蓝盈盈的，一丝儿云彩也没有。

红蜻蜓停在窗子上休息，一边像小姑娘一样，听书童讲故事。

“……蜻蜓勃然大怒，向大蜘蛛咬去。大蜘蛛被咬住了，大叫着，‘好痛，好痛，救命啊！’于是，小蜘蛛们蜂拥而来，一边叫着，‘来了，来了！’可是，蜻蜓实在太凶啦，它狠狠地撕咬蜘蛛，把蜘蛛们全部杀死了，一只也没有剩下。蜻蜓松了一口气，瞅了瞅自己身上。咦，怎么回事？原来，蜻蜓的身体被蜘蛛血染得通红。这怎么行哪？蜻蜓飞到泉水里洗澡，但是鲜红的血怎么也洗不掉。蜻蜓去求神明帮助，神明却斥责它说，‘你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蜘蛛，以至于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你的报应。’那只蜻蜓就是现在的红蜻蜓。所以，红蜻蜓不是什么好东西。”

书童的故事讲完了。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么残忍的事啊。”红蜻蜓思索着。

这时，小姑娘大叫起来：

“撒谎，撒谎！山田，你的故事是假的。那么可爱的红蜻蜓，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呢？什么蜘蛛，什么鲜红的血——都是假的！”

红蜻蜓开心极了。

书童红着脸走开了。

红蜻蜓离开窗子，落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

“啊，我的红蜻蜓，可爱的红蜻蜓！”

小姑娘的眼珠乌溜溜的，又晶莹又清澈。

不知不觉中，炎热的夏天过去了。

牵牛花的藤蔓还缠绕在篱笆上，花朵却已经枯萎了。

铃虫开始鸣叫，叫声清透悠扬。

这一天，红蜻蜓又来找小姑娘。

来到别墅，红蜻蜓吃了一惊。因为，一直敞开的窗子，现在已经都关上了。

怎么回事？红蜻蜓正在纳闷，一个人从门口跳了出来。

是小姑娘，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可是，今天小姑娘的脸色显得很悲伤。而且，她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她刚来别墅时的那顶红蝴蝶结帽子。

红蜻蜓像平时一样飞了过去，停在小姑娘的肩膀上。

“我的红蜻蜓……可爱的红蜻蜓……我要回东京去了。我们要分别了。”

小姑娘的声音低低的，小小的，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红蜻蜓非常难过，心想，“小姑娘，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东京呀。”

这时候，小姑娘的妈妈，还有曾经捉弄过红蜻蜓的书童都出来了。

“好了，咱们走吧。”

大家一起出发了。

终于，红蜻蜓离开了小姑娘的肩膀，飞到了竹篱笆梢上。

“我的红蜻蜓，再见！”

可爱的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回过头来，呼唤着。

可是，他们的身影还是渐渐消失了。

从今以后，这里又变成一座空房子了啊——红蜻蜓侧着脑袋，静静地思索着。

很多个寂寞的秋日黄昏中，红蜻蜓停在芒草的花穗梢头，思念着可爱的小姑娘。

一年级小学生和水鸟

一年生たちとひよめ

通往学校的路上，有一个大大的池塘。

一年级的小学生们，每天早晨都要从池塘边经过。

池塘里有五六只叫作䴙䴘（音同：辟梯）的水鸟，黑乎乎地浮在水面上。

每当看到这些䴙䴘，小学生们就会齐声唱起歌来：

“䴙䴘哟，

䴙䴘哟，

糯米团子送给你，

请你潜水吧——”

于是，䴙䴘们就会把头对准水面，唰的一下钻到水里去。看起来，它们听说可以吃到糯米团子，好像很高兴。

可是，一年级小学生们，并没有送给䴙䴘糯米团子。他们要去上学，没有人带着糯米团子。

小学生们来到了学校。

在学校里，老师告诉大家：“同学们，我们不可以说谎。说谎是非常坏的行为。传说，撒谎的人死后，赤鬼就会用铁钳把他的舌头拔出来。我们是不可以说谎的哦。好了，如果听懂了，就举一下手。”

大家都举起了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道理。

放学后，小学生们又经过了池塘边。

䴙䴘们还在池塘里，它们好像在等待小学生们似的，从水面上朝这边张望。

“䴙䴘哟，

䴙䴘哟……”

小学生们依照平时的习惯，又唱起歌来。

可是，接下来他们唱不下去了。如果唱“糯米团子送给你，钻到水里吧——”，就是说谎了。说谎是不可以的，今天刚刚学过这个道理，不是吗？

那么，怎么办呢？

如果什么也不唱，直接走过去，那可太不好玩了。而且什么也不唱，䴙䴘们肯定也会觉得没意思。

于是，大家这样唱起来：

“䴙䴘哟，

䴙䴘哟，

没有团子送给你，

请你潜水吧——”

听了孩子们的歌，䴙䴘们精神抖擞，唰地钻到水里去了。

大家都明白了。原来，䴙䴘们并不是因为想吃糯米团子，才钻到水里去的。它们是因为小学生跟自己打招呼，觉得很开心，才钻到水里的。

螃蟹做生意

蟹のしょうばい

螃蟹经过慎重考虑，开了一个理发店。以螃蟹的思考能力来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了。

理发店开业了。可是，螃蟹想道：“理发店这个生意，实在太闲得慌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还没有一个客人上门呢。

于是，理发师螃蟹带着它的剪刀，来到了海边。章鱼正在海边睡午觉。

“哎，章鱼，醒醒！”螃蟹叫道。

“什么事啊？”章鱼睁开了眼睛。

“我是理发师。你需要理发吗？”

“你好好看看，我脑袋上有头发吗？”

螃蟹仔细端详了一下章鱼的脑袋。真的，脑袋光溜溜的，一根头发也没有。不管螃蟹是多么高明的理发师，也没办法给光溜溜的脑袋理发呀。

于是，螃蟹来到了山里。小花狸正在睡午觉。

“哎，小花狸，醒醒！”

“什么事啊？”小花狸睁开了眼睛。

“我是理发师。你需要理发吗？”

花狸是一种非常喜欢恶作剧的动物，它想出了一个捉弄人的法子。

“好的，你帮我理发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你给我理完发以后，还要帮我爸爸理发。”

“噢，那容易得很。”

接下来，螃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咔嚓，咔嚓，咔嚓。

可是，螃蟹这种动物，体型并不大。与螃蟹相比，小花狸简直是身躯巨大的动物，而且小花狸全身上下长满了又厚又密的毛。所以，螃蟹的工作进展得非常缓慢。螃蟹嘴里吐着泡沫，拼命地挥动着剪刀，整整用了三天，才终于把活儿干完了。

“那么，咱们说好了的，接下来请你帮我爸爸理发吧。”

“你爸爸……请问你爸爸体型有多大？”

“就像那座山那么大吧。”

螃蟹目瞪口呆，心想，那么大的话，光靠自己一个，怎么干得过来？

于是，螃蟹决定让自己的孩子们都做理发师。不仅是孩子们，还有孙子们、曾孙们，所有的螃蟹，一生下来就要做理发师。

所以，我们在路边见到的螃蟹，哪怕是很小很小的螃蟹，手里也都拿着剪刀。

小狐狸阿权

ごん狐

一

这是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茂平爷爷讲的故事。

从前，在我们村子附近，有个叫作中山的地方。那里有座小城堡，里面住着一位尊贵的中山大人。

距离中山城没多远的山里，有一只小狐狸，名叫“阿权”。阿权是一只孤零零的小狐狸，它在羊齿蕨丛生的森林里挖了一个洞穴，住在里面。白天也好，晚上也罢，阿权喜欢跑到附近的村子里，干些调皮捣蛋的事。有时它跑到田地里，把山芋挖得乱七八糟，有时给人家晒的菜籽壳点把火，有时把农家后墙上挂着的干辣椒扯下来，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干过。

秋雨绵绵，一连下了两三天，阿权没办法出门，只好趴在自己的洞里。

雨终于停了，阿权舒了一口气，从洞里钻了出来。天空一片晴朗，伯劳鸟啾啾地鸣叫着。

阿权来到了村庄的小河堤上。四周的芒草穗子上还挂着晶莹闪亮的雨珠。平时，这条小河并没有多少水，但连下了三天雨以后，水量一下子多了起来。岸边的芒草、胡枝子的根茎，平日里并不会浸到水，现在也倒在浑浊发黄的河里，被水流揉来搓去。阿权沿着泥泞的小路，朝小河的下游走去。

忽然，阿权发现小河里有人正在忙活。阿权悄悄地藏进茂密的草丛里，以免被人发现，然后静静地观察起来。

“原来是兵十呀。”阿权心想。兵十把破破烂烂的黑衣服卷起来，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正在晃动一张渔网。兵十的脑门上缠着棉布巾，一片圆圆的胡枝子叶子粘在他的侧脸上，看上去仿佛一颗大黑痣。

过了一会儿，兵十把渔网后端的、像袋子一样的部分，从水里拖了出来，里面满是草根、叶片和烂木头，乱七八糟地搅成一团。不过，在枯枝烂叶间，有白色的东西闪闪发亮。那是胖鳗鱼的肚皮，是大个头的沙钻鱼的肚皮。兵十把鳗鱼、沙钻鱼和烂叶子一股脑倒进了鱼篓，重新把袋子口绑好，放回水里。

然后，兵十提着鱼篓上了岸，把鱼篓放在河堤上，自己朝小河上游跑去，也许去找什么东西了吧。

兵十刚一走开，阿权嗖地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冲到鱼篓旁边。它又想捣蛋了。阿权抓起篓里的鱼，避开渔网所在的方位，朝着小河下游，接二连三地扔了过去。每条鱼都“哗啦”打着水花，钻进了浑浊的河水里。

最后是一条胖胖的鳗鱼，阿权伸爪去抓，可是鳗鱼滑溜溜的，怎么也抓不住。阿权急了，把头伸进鱼篓里，用嘴叼起了鳗鱼。鳗鱼噗的一声，缠住了阿权的脖子。

就在这时，兵十从远处跑来，大叫：“呔，你这只贼狐狸！”阿权大吃一惊，腾地蹦了起来，想甩开鳗鱼逃走。可是鳗鱼紧紧缠着阿权的脖子，怎么也甩不掉。阿权横冲直撞，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逃走了。

跑到自己窝附近的赤杨树下，阿权回头望去，兵十并没有追来。

阿权松了一口气，把鳗鱼的脑袋咬碎，终于把鳗鱼甩了下来，放在了窝旁边的草叶上。

二

十来天以后，阿权经过农民弥助家的后门时，看到无花果树下，弥助的媳妇正在把牙齿染黑[1]。经过铁匠新兵卫家的后门时，阿权又看到新兵卫的媳妇正在梳头。“唔，莫非村子里有什么大事？”阿权心想，“什么事呢？秋季庆典？不过要是庆典的话，应该听到鼓声、笛子声，更要紧的是，神社前肯定要升起长条旗的。”

脑袋里转着这些念头，不知不觉中，阿权来到了门前有一个红井台的兵十家门口。此时，这座破旧的小房子里挤满了人。女人们穿着出门的衣裳，腰间别着手帕，正在房前的灶上烧火，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

“哦，是葬礼。”阿权心想，“兵十家有人去世了？”

过午之后，阿权来到了村里的墓地，躲在六尊地藏菩萨像的后面。天气非常晴朗，远处城堡的檐瓦闪闪发光。墓地里盛开着彼岸花，像红布一样绵绵伸展开去。“铛——铛——”村庄方向传来了钟声，这是葬礼开始的信号。

不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前方出现了穿白衣的送葬队伍。人声越来越近，送葬队伍走进了墓地，人群经过之处，踩折了红色的彼岸花。

阿权踮起脚尖观看。只见兵十穿着一身白衣裳，手里捧着牌位，平日里那张神气活现、像红番薯一样的脸蛋，今天却是蔫蔫的、无精打采。

“啊，死的是兵十的妈妈。”

一边这样想着，阿权缩回了脑袋。

这天晚上，阿权在自己的洞里思索起来。

“一定是兵十的妈妈卧病在床的时候，很想吃鳗鱼，所以兵十才去放网捕鱼。可是，我却给他捣蛋，把鳗鱼弄走了，兵十没有鳗鱼给妈妈吃。他妈妈没能吃上鳗鱼就去世了。老人临死前还在想，‘想吃鳗鱼啊，真想吃鳗鱼啊。’唉，我不应该那样恶作剧的。”

三

兵十正在红井台旁边淘洗大麦。

以前，兵十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过着清贫的生活。母亲死后，就剩兵十一个人过日子了。

“兵十和我一样，都是孤零零的。”

阿权藏在杂物房后面望着兵十，心里想道。

阿权离开杂物房，正要到对面去，这时传来了卖鱼声。

“沙丁鱼便宜喽！新鲜的沙丁鱼！”

叫卖声非常响亮，阿权朝声音方向跑去。这时，弥助的媳妇出现在后门口，说“来点沙丁鱼”。卖鱼人把载着沙丁鱼筐的车停在路边，两手抓着亮闪闪的沙丁鱼，拿进了弥助家。

瞅着这个空当，阿权从筐里抓出五六条沙丁鱼，掉头跑了回去。它来到兵十家的后门口，把鱼扔进兵十家，然后朝自己的洞穴奔去。半路上，阿权站在山坡上回头张望，看到兵十的小小身影，依然在井边淘洗着大麦。

阿权心想，作为鳗鱼的补偿，自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第二天，阿权在山里捡了很多栗子，带到了兵十家。从后门望去，兵十正在吃午饭，他手里端着饭碗，人却在呆呆地出神。奇怪的是，兵十脸上有些伤痕。怎么回事？阿权正在寻思，只听兵十嘟嘟囔囔，开始自言自语：

“究竟是谁，把沙丁鱼扔到我家的？为了这个，我被人当成了小偷，卖沙丁鱼的那个浑蛋，把我打成这样！”

“坏了！”阿权心想。可怜的兵十，被卖鱼人把脸打伤了。

阿权悄悄绕到杂物房，把栗子放在房门口，就离开了。

第三天，第四天，阿权都捡了栗子送到兵十家。再后来，不光是栗子，它还采到两三个松口蘑，也送到了兵十家。

四

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阿权悠闲地出来玩耍。它经过中山大人的城堡下，又走了几步，发现小路那边似乎有人过来。人的说话声隐隐传来，金钟儿也在铃铃、铃铃地鸣叫。

阿权躲到小路一侧，静静地一动不动。说话声越来越近，原来是兵十和另一位农夫加助在说话。

“对了，加助……”兵十说道。

“怎么了？”

“这一阵子，我家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自从我娘死后，不知是什么人，每天都给我送东西，栗子啊、松口蘑什么的。”

“噢？是谁？”

“不知道呀。那人都是趁我不注意，放下东西就走了。”

阿权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明天过来，我给你看看栗子。”

“咦，还有这样的怪事哪。”

两个人都不吱声了。

突然，加助回过头来，阿权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缩成一团。加助没有发现阿权，又快步走了起来。两人一直来到吉兵卫家，走了进去。屋子里传来嗒嗒的木鱼声，灯光照在窗户纸上，映出一个光脑袋在动来动去。阿权心想“有人在念佛呢”，在井台边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三个人结伴走进了吉兵卫家，屋里传出了念经的声音。

五

阿权在井台边一直等到人们念完经，看见兵十和加助一同回去了。阿权想听听两人在聊些什么，就跟在他们身后，踩着兵十的影子一路向前。

走到城堡前，加助开口道：“刚才那件事，我觉得吧，一定是神明干的。”

“哦？”兵十吃了一惊，盯着加助的脸。

“我刚才一直琢磨，那绝对不是人干的，而是神明干的。神明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就送给你很多东西。”

“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所以，你应该每天都向神明感恩。”

“唔。”

阿权心想，唉，这家伙太不好玩了。明明是我给他送的栗子和松口蘑，他不来感谢我，却去感谢神明，我也太不合算了吧。

六

第二天，阿权又带着栗子来到了兵十家。兵十正在杂物房里搓草绳，阿权悄悄地从后门进来了。

就在这时，兵十忽然一抬头。咦，那不是狐狸吗？前一阵子偷走鳗鱼的那只贼狐狸阿权，又来捣乱了！

“来得好！”

兵十站起身，取下挂在杂物房里的火枪，装上火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瞄准正要出门的阿权，砰地放了一枪。阿权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兵十跑上前，却发现屋里的地面上，堆着好多栗子。

“啊？”兵十大吃一惊，目光落在了阿权身上，“阿权，是你吗？天天给我送栗子的，就是你？”

阿权已经无力地合上了眼睛，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兵十手里的火枪掉到了地上，枪口还冒着一缕细细的青烟。

[1]日本在近代之前，妇女有使用铁浆将牙齿染黑的传统。

腿

あし

两匹马在窗下酣然午睡。

这时，一阵凉爽的风拂过。一匹马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可是，它的一条后腿睡麻了，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哎呀，哎呀。”

它努力想要站稳，可是那条腿完全使不上劲儿。

它连忙把朋友推醒，叫道：“不得了啦，我的一条腿没有了，不知被谁偷走了！”

“可是，腿好好地长在你身上哪。”

“不对，这不是我的腿，是别人的腿。”

“为什么？”

“它不听我的使唤，不会走路。你踢一下这条腿。”

于是，朋友伸出马蹄，嘭地踢了一下它的腿。

“果然不是我的腿，一点儿不疼。如果是我的腿，肯定会疼的。好了，快点帮我找找，看被偷走的腿哪儿去了。”

这匹马自己也踉踉跄跄地到处寻找。

“呀，有一把椅子。或许是椅子偷走了我的腿。对，我踢它一下，如果是我的腿，那就会疼的。”

马抬起一只脚，踢了一下椅子腿。

椅子并没有叫疼，其实，椅子什么也没说，就已经被踢坏了。

接下来，马又踢了桌子腿、床腿，嘭嘭地到处乱踢。可是，那些家伙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疼，就坏掉了。

找啊找啊，怎么也找不到那条丢失的腿。

“莫非是这家伙偷了我的腿？”马忽然灵机一动。

于是，它回到朋友身边，瞅准一个机会，嘭地踢向朋友的后腿。

“好痛！”朋友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看，这就是我的腿。原来是你呀，是你偷了我的腿。”

“你这个蠢马！”朋友铆足了劲儿，也朝它踢来。

“好痛！”

这时，因为腿已经不麻了，它也疼得跳了起来。

这匹马总算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腿没有被偷走，它只是麻了而已。

红蜡烛

赤い蝋燭

猴子从山里到村庄玩耍，捡到了一支红蜡烛。红蜡烛并不是常见的东西，猴子把它当成了一个花炮。

猴子很宝贝地把红蜡烛带回了山里。

山里顿时热闹起来。毕竟，花炮这种东西，无论是鹿、野猪、兔子和乌龟，还是黄鼠狼、花貉狸和狐狸，大家都从来没见过。而猴子恰恰捡来了这么一个花炮。

“噢，真棒！”

“这可太有意思了。”

不管是鹿、野猪、兔子和乌龟，还是黄鼠狼、花貉狸和狐狸，大家你推我挤，争着来看红蜡烛。

猴子说：“危险，危险，不要靠得这么近。会爆炸的！”

大家吃了一惊，慌忙后退。

于是，猴子讲给大家听，花炮这东西如何如何发出巨大的声音冲上天空，又如何如何在天空中美丽地撒开焰火。大家心想，这么漂亮的东西，真想看一看呀。

“既然这样，今晚咱们到山顶上放花炮吧。”猴子说。

大家高兴极了，想象着焰火在眼前铺开，仿佛星星洒满夜空，那情景让大家都陶醉了。

夜幕降临，大家满心激动地来到山顶。猴子已经把红蜡烛绑到了树枝上，等待着大家的到来。

终于到了放花炮的时刻了。可是，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谁也不想去点燃花炮。大家都喜欢看焰火，但都不喜欢去点火。

这样可没法放花炮了。最后，大家抽签决定谁去点花炮。第一个抽中签的是乌龟。

乌龟鼓起勇气，来到了花炮旁边。不过，乌龟能成功地把火点燃吗？不，不能。乌龟一来到花炮旁边，就自然而然地缩回了脖子，根本没办法点火。

于是再一次抽签，这一次轮到黄鼠狼去。黄鼠狼比乌龟强一点儿，没把脖子缩回去。但黄鼠狼是个大近视眼，它在花炮旁边转来转去，怎么也点不着火。

终于，野猪冲了出去。野猪是非常勇猛的动物，它确实非常能干，成功地把火点燃了。

大家大吃一惊，冲到草丛里，紧紧地捂住耳朵。不光是耳朵，连眼睛都捂住啦。

然而，红蜡烛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安安静静地燃烧着。

糖球儿

飴だま

温暖的春日里，女人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上了渡船。

船马上要出发的时候，从河堤上跑来一名武士。武士挥动着胳膊，叫道“喂，等一下”，接着腾地跳进了渡船里。

船开动了。

武士稳稳当当地坐在船的正中央。天气暖洋洋的，不一会儿，他就打起盹儿来。

留着黑胡须、威风凛凛的武士，这会儿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看到这副情景，孩子们觉得很好玩，哧哧地笑出声来。

妈妈连忙把手指放到嘴边，说：“安静点儿。”

要是武士发怒，那可不得了啦。

孩子们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孩子伸出手，说：“妈妈，我想吃糖球儿。”

另一个孩子也说：“妈妈，我也要吃。”

妈妈从怀里掏出纸包，可是，只剩下一个糖球儿了。

“给我。”

“给我。”

两个孩子都缠着妈妈要糖吃。可糖球儿只有一个，妈妈为难极了。

“宝宝乖，等一会儿，等船到了岸，妈妈去给你们买。”

妈妈哄着孩子们，可是孩子们依然不停地撒娇，闹着“给我”“给我”。

正在打盹儿的武士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正在纠缠妈妈的孩子们。

妈妈大吃一惊，心想武士被吵得睡不成觉，一定生气了。

“乖乖地别吵了。”妈妈安抚着孩子们。

但孩子们根本不听。

这时，武士刷的一声拔出了佩刀，来到母子们面前。

妈妈吓得脸色苍白，护住了孩子们。她以为，武士要砍死这两个吵得他无法睡觉的孩子。

“把糖球儿给我。”武士说。

妈妈战战兢兢地把糖球儿递给武士。

武士把糖球儿放在船舷上，用刀啪地劈成了两半。他说了声“好了”，然后把糖球儿分给了两个孩子。

然后，武士坐回原处，头一点一点地，又打起了盹儿。

喜欢孩子的神明

子どものすきな神さま

有一个小小的神明非常喜欢孩子。神明住在森林里，每天唱唱歌，吹吹笛子，和小鸟、小兽们嬉戏。有时候，他也会来到人类居住的村庄里，和他喜欢的孩子们玩耍。

不过，这位神明从来不在人前显露踪影，所以孩子们丝毫没有察觉。

下了一夜大雪。第二天清晨，孩子们在白茫茫的原野上玩耍。

一个孩子说：“我们把脸印到白雪上吧！”

于是，十三个孩子弯下腰，把他们圆圆的脸蛋贴在白白的雪上。这样一来，雪上留下了一排圆脸蛋的印痕。

“一、二、三、四……”一个孩子数着脸蛋的印儿。

怎么回事？竟然有十四个！孩子只有十三个，脸蛋的印儿不应该是十四个呀。

一定是隐身的神明来到了孩子们身边。而且，神明和孩子们一起，在白雪上印下了自己脸蛋的模样。

顽皮的孩子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示意：我们把神明捉住吧！

“咱们玩打仗游戏吧！”

“玩啊，玩啊！”

于是，最强壮的孩子成为大将军，另外十二个孩子当士兵，大家排成一队。

“立正！报数！”大将军发号施令。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二名士兵一一报数。

第十二个孩子报完数后，明明没有人了，却传来一个声音：“十三！”

报数的声音，仿佛玉珠滚动的声响一样好听。

孩子们听到报数声，立刻把第十二个孩子的旁边团团围住，叫道：

“这里，就在这里！把神明捉住！”

神明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所措。要是被这些淘气鬼捉到，不知道会多倒霉呢。

神明从一个细细高高的孩子腿下钻了过去，朝森林跑去。可是，他跑得太慌张了，落下了一只靴子。

孩子们从雪地上拾起靴子，那是一只小小的红靴子，还暖乎乎的。

“神明穿这么小的靴子呀。”孩子们开心地大笑。

从那以后，神明很少再从森林里出来了。

不过，他依然特别喜欢孩子们。每当孩子们到森林里玩耍的时候，神明就从森林深处，“哎，哎”地向孩子们打招呼。

丢失的一枚铜币

落とした一銭銅貨

麻雀拾到了一枚铜币。

麻雀开心极了。每当见到别的麻雀，它就说“我有一枚铜币呢”，然后把衔在嘴里的铜币放到沙子上，给伙伴们看。

有一天傍晚，天色黑了下来。

“哎呀，玩过头了，太晚了！”

麻雀衔起铜币，匆匆忙忙地朝水车小屋飞去。麻雀就住在水车小屋的屋檐下。

还没到水车小屋，飞到田野上空的时候，由于太慌张，铜币从麻雀口中掉了下去。

“啊，糟了！”

可是，四周已经一片昏暗，麻雀的眼睛看不清楚了。

“明天一早，我再过来找吧。”

麻雀就这么飞回了自己在水车小屋的窝。

那个夜晚非常寒冷，麻雀感冒了。这也难怪，因为夜里下了厚厚的雪。

麻雀的感冒一直不好，它每天裹在稻草里，牵挂着那枚丢失的铜币。

终于，麻雀的病好了，它立刻去寻找自己的铜币。田野里还覆盖着积雪。

麻雀站在雪上问道：“我的铜币，我的铜币在下面吗？”

积雪下面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不，铜币不在这里。”

麻雀又来到另外的地方，问道：“我的铜币，我的铜币在下面吗？”

积雪下面又有一个声音答道：“不，不，不在这里。”

麻雀在田野里转来转去，到处寻找。

终于，有一个声音回答说：“对，对，铜币在这里。等雪融化了，你就过来拿吧。”

积雪融化以后，麻雀又来到田野的那处地方。铜币果然好好地在那里呢。

只见田野里到处都是新生的款冬花茎，告诉麻雀铜币下落的，大概就是这些款冬花茎吧。

山丘上的铜像

丘の銅像

小山丘的脚下，坐落着一个美丽、宁静的村庄，村庄里住着一位名叫汉斯的诗人。

汉斯经常站在小山丘上，眺望着美丽的村庄，放声歌唱。他也经常来到牧场，凝视着温顺的羊群，写下诗句。举国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汉斯的诗。

有一次，国王从小村庄旁边经过，听说汉斯住在这里，便特地赶来看望这位著名的诗人。连国王陛下都如此尊重汉斯，村里人对汉斯的崇敬，自然更不必说了。因此，当汉斯垂垂老去、升入天国之后，村里人商量一番，决定为汉斯铸造一座铜像，永远纪念这位诗人。

三个月后，山丘上的榆树下，矗立起一座堂皇的汉斯铜像。铜像和汉斯一般高，面容和身姿都和汉斯生前一模一样。村里人每次抬头望见铜像，就会想起汉斯生前在牧场的栅栏旁，久久地凝视羊群时的情景。

很多年过去了。

汉斯在世时还是小婴儿的那一代人，如今，他们的头发已经像雪一样白，正照料着自己的孙儿。他们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哼着汉斯写下的摇篮曲。当孙儿们缠着他们讲“从前的故事”时，老人们就把诗人汉斯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村庄里再也没有人知道汉斯了。但是，汉斯的铜像依然站在山丘上，微笑着俯视村庄。

有一天，一个村民来到教堂，向牧师问道：“山丘上的那座铜像，到底是什么人呢？”

年老的牧师回答道：“那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名叫汉斯。在我爷爷的爷爷的年代，哦，还要更早一些，他住在这个村庄。”

当时，这个国家暴发了一场凶猛的瘟疫。瘟疫像巨鸟的黑色阴影，降临到山丘下的美丽村庄，村里不断地有人死去。如果不是一位名叫赫德的伟大医生拼命抗争，村里人或许会一个不剩，全部死于这场瘟疫。正是这位赫德医生，发现了瘟疫的致病细菌，将人们从病魔手里拯救出来。不仅是村庄的人们，整个国家的人都得救了。所以，人们的喜悦简直无法描述。

然而，正当大家沉浸在喜悦之中时，赫德医生却因为疏忽，致使病菌进入了眼睛，不幸逝世了。

村里人聚集到一起，商量道：

“像赫德医生这么伟大的人，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

“为赫德医生立一座铜像吧！”

于是，大家决定为赫德医生铸造一座铜像。但是，刚刚经历过瘟疫，整个村庄一贫如洗，没有人能拿出钱来。没有钱，自然没办法建铜像，大家都一筹莫展。

这时，鞋匠老爷爷提议道：

“有了，我们把山丘上的那座铜像，直接改成赫德医生的铜像就行了。大家说呢？”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太高明了。这就完全不需要花钱了，况且，原来那座莫名其妙的铜像，还是没有了最好。

一个星期后，山丘上的铜像的下巴上，新添了一副胡须。因为，赫德医生的下巴是有胡须的。每当村里人抬头望见铜像，就会满怀感慨地想起赫德医生在池沼边搜寻药草的身影。

接下来的十年间，村里只有一个人罹患过这种可怕的传染病。人们连忙熬了赫德医生教给大家的药草，让病人服了下去。只过了两三天，病人就痊愈了。于是，人们把这种药草命名为赫德草。

春天来了，赫德草发出绿色的嫩芽，秋天到了，赫德草又枯萎凋零。就这样，几十年、几百年的岁月流逝而过。山丘下那小小的、美丽的村庄，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可是，村里的人们却面目全非。再也没有人知道赫德医生，提起赫德，人们只会立刻想到一种草。山丘上那座蓄着胡须的铜像，也没有人知道那就是从前的赫德医生。

可是，铜像和从前毫无分别，静静地站在榆树荫下，含笑望着村庄。

后来，这个国家和邻国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村庄里许多健壮的年轻人都上了战场。战争迟迟没有结束。邻国的国土广大，人口众多，源源不断地将新兵送上战场，这个国家渐渐显现出战败的征兆。巨大的爆炸中，众多战士像狂风中的纸片似的纷纷倒下。就在祖国面临战败的生死关头，一位名叫佩德罗的年轻指挥官，在马背上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华。在佩德罗的指挥下，战士们重振士气，终于击溃了强大的敌人。

然而，战争结束时，人们发现，佩德罗已经和他的战马一起阵亡了。人们传颂着“佩德罗，佩德罗”，年轻的佩德罗顿时声名鹊起。这位佩德罗不是别人，正是从山丘下的美丽村庄里走上战场的年轻人中的一个。

“我军的胜利，都是佩德罗的功劳。”——这一消息传到了小村庄，村子里顿时沸腾起来。人们望眼欲穿，盼望着佩德罗和他的伙伴们早日凯旋。

山丘上的铜像旁边有个放哨人，他每天眯着眼睛眺望远方。可是，放哨人的视野中，始终没有浮现出胜利而归的年轻人的身影。终于，一天傍晚，红红的夕阳将微弱的光芒投向大地，路上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那人拄着拐杖，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他就是村里出征的年轻人之一，是酒馆老板的儿子。

酒馆老板的儿子告诉大家：“上战场的年轻人都死了，佩德罗也阵亡了。”听到这个消息，村里人像看了一场哀伤的戏剧之后那样，连连摇头，窃窃私语。

“多亏了佩德罗，我们国家才取得了胜利。佩德罗是我们的英雄。”

“为佩德罗建立一座铜像吧！”

“对，就这么办。”

人们议论纷纷。

不过，要为佩德罗建立铜像，必须铸造一匹马。因为佩德罗是骑马驰骋在战场上的，而且，他又和战马一同阵亡。可是，要铸造一座马背上的佩德罗铜像，费用实在太大，肯定没法凑齐那么一大笔钱。于是，一位小学老师想出了一个高明的主意。

那就是，可以将山丘上原有的铜像直接改成佩德罗，只需要新铸一匹马就好了。我们可能觉得这主意没什么稀奇，毕竟，以前人们就曾经把诗人汉斯的铜像直接改成赫德医生，现在只是如法炮制。可是，要知道，现在人们根本不晓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他们既未听说过汉斯，也未听说过赫德，更不必说汉斯铜像变成赫德铜像的往事了。

大家一致同意了小学教师的提议。为了铸造战马，他们挨家挨户地募集捐款。

“多亏了佩德罗，国家才能取得胜利。佩德罗战死了，和他的马一起阵亡的。佩德罗是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啊。为了建立佩德罗铜像，请捐一些钱吧。”

筹款人如此这般地说着，一户一户走遍了村庄。许多村民欣然捐出了钱。

然而，村里还有许多父母，他们也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当筹款人请这些父母捐钱时，他们愤愤不平地说：

“什么呀，一口一个佩德罗、佩德罗。难道只有佩德罗一个人为国捐躯吗？我儿子也光荣地战死了。说什么佩德罗和战马一起阵亡，那又怎么样？他还有马骑，光是这个就舒服多了。我儿子连马都没有，全靠着两条腿，受尽了辛苦，最后还战死了。要是给我儿子立铜像，让我出多少钱都行。给什么佩德罗立铜像，一分钱我也不出！”

因为这个缘故，募捐来的钱并不像起初想象的那么多。所以，虽说人们一开始计划造一座与真马同样大小的铜像，最后却只能造一座像狗一样大小的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小山丘上出现了一座奇特的铜像。那是一座年轻军人的铜像，双腿跨着一匹小小的马，站立在山丘上。马太小了，而人又太大，使得马看上去就像钻在人胯下的一条狗。

年轻军人就是赫德医生变成的佩德罗。佩德罗下巴上没有胡须，人们就把赫德医生的胡须弄掉，取而代之的，是在佩德罗唇上新添了一副挺翘的凯撒胡，颇具军人的风采。

每天一早一晚，村里人仰望那一人一马的铜像，想起在纷飞的炮火中，佩德罗策马奔驰，大呼“前进！为了祖国！”然后，人们说一声“噢，感谢上帝”，开始吃早餐或晚饭。

佩德罗的忌日是十月四日。每年到了这一天，村里的人们都会停下工作，来到教堂诵读《圣经》。这一天被称为“佩德罗日”。

就这样，很多年过去了。佩德罗的事迹仿佛门上的一根钉子似的，已经被人们淡忘了。小学生们在学校里，听老师讲起“从前有一个名叫佩德罗的伟大战士，凭借他卓越的指挥才能，使我军获得了重大胜利”。

有一天，小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到小山丘上远足。一个小学生指着榆树下的铜像，问道：

“老师，这个人不是佩德罗吧？”

“佩德罗怎么可能这副样子？你看这人，嬉皮笑脸，腿下还跨着一条狗，佩德罗可不是这种怪模样。佩德罗就像亚历山大大帝，是气宇轩昂的军人。”老师说道。

小学生们都觉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佩德罗本人虽然被遗忘了，但“佩德罗日”还留在村里人的生活中。就像汉斯和赫德虽然被遗忘了，但赫德草和汉斯的摇篮曲却依然存在。

不过，至于这一天为什么叫作“佩德罗日”，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即便是村庄里最博学的牧师，对此也是含含糊糊。当人们问起来，牧师说，好像是从前有位基督的弟子，名叫佩德罗，这一天可能是他出发去希腊传道的日子。

一天夜里，当整个村庄都沉入了梦乡时，一条狗在浓雾深处汪汪地吠个不停。第二天早晨，人们听说昨天夜里，强盗闯进了村里最有钱的地主家。强盗只有一个人，蓄着挺翘的凯撒胡须，活像圣诞老人似的，顺着熄了火的烟囱潜入了地主家，所以脸看上去仿佛铜像一般。强盗啪啪地敲地主卧室的门，地主还以为女佣有什么事，没有理睬继续睡觉。

“谁能想到，那是强盗哪。”事后，地主对人们说。

强盗从地主家抢了一捆钞票，正要从大门出去，却被勇敢的看门狗奈哈特发现了。奈哈特对着强盗狂吠，强盗发了慌，赶紧逃走。看门狗紧追不舍，最后，强盗杀死了看门狗，自己逃之夭夭。忠诚的看门狗奈哈特勇敢地抓捕强盗，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

地主感动极了。他忽然想起，那强盗的模样跟铜像非常相似。地主由此想到，一定要为忠犬奈哈特立一座铜像。地主和村里人商量，大伙儿认为很有道理。这么英勇的守门犬，理应让它的事迹流传后世。

“所以说，诸位，做事就要靠商量嘛。”地主对大伙儿说，“至于现在山丘上那座莫名其妙的铜像，请交给我来处理吧。我要在那座铜像的原址上，建立忠犬奈哈特的铜像。”

有人立刻想道：“哈哈，这个贪心的地主，肯定想把原来的铜像毁掉，用那些铜再铸新的。”可是，很多人都租种着地主的田地，要是提出反对，万一地主要自己归还土地就糟了。于是，大伙儿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过了约莫一个月，听说山丘上的忠犬铜像完成了。村里人像赶集一样，兴冲冲地聚到了山丘上。

铜像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雪白的布，看那铜像的规模，如果是一只狗的话，未免太大了些。

不一会儿，地主身穿燕尾服，头戴大礼帽，手里拿着竹鞭，出现在铜像的台子上。他唰地揭下白布，原来白布下面并不仅仅是忠犬的像，甚至还有一座强盗的铜像。

“大家好，心地善良的乡亲们。”地主说道，“为了清楚地描绘那个夜晚的情景，也为了表现忠犬奈哈特是如何勇敢战斗的，我把强盗也放在了铜像里。请诸位仔细看，这就是强盗。他的面孔多么凶恶，还蓄着直挺挺的凯撒胡。”

说着，地主用鞭子头指着凯撒胡须。

“哎呀，多么可怕的家伙！简直像恶魔一样。从来没见过这么吓人的胡子。”

村民们看着佩德罗的胡须，窃窃私语。——没错，强盗铜像就是从前的佩德罗像。

“诸位，请仔细观看，这就是奈哈特，我的爱犬，而且还是忠犬。这勇猛的姿态，很棒吧？此刻，它正要咬向强盗的腿。请仔细看，这是眼睛，这是耳朵，这是前腿，这是后腿。”

村民们盯着奈哈特那扑向强盗的身影。

“诸位，奈哈特真是一条优秀的狗。它四肢修长，脖颈挺拔……”地主用竹鞭指着狗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鬃毛的痕迹。这座狗的铜像，正是佩德罗战马的铜像稍稍改动后的样子。

“最后还有一件事，前一阵子我糊涂了，忘记告诉大家，今天必须在此说明。那就是，我并非白白地被抢走钱，自己却一声不吭。诸位，请上前一步，瞪大眼睛，仔细观察强盗的脑门。”

佩德罗的额头，哦，现在是强盗的额头上，深深地刻着一道伤口。那伤口很长，而且足有五厘米深，显然是一道致命伤。

“我把钱递给强盗，用左手悄悄拿起斧子，𠳐地给他来了一下，正砍在强盗的脑门上。”

就这样，忠犬奈哈特的铜像立在了山丘上。从那以后，当村里人夸赞一条好狗的时候，就说“奈哈特那样的狗”。

然而，忠犬奈哈特也好，强盗也罢，以及地主的记忆，都抵挡不住流逝而过的漫长时间。不知不觉中，这些记忆像月夜中的影子一般，从村庄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奈哈特那样的狗”这一说法流传了下来，但奈哈特究竟是何来历，人们却一无所知，也并不想知道。这与汉斯的摇篮曲、赫德草，以及佩德罗日，恰恰是同样的道理。

教堂是村庄里最古老的建筑，彩绘玻璃已经被熏黑，基督降生的壁画旁边，粘着一个多年以前的燕子窝。钟楼的楼梯吱嘎作响，听着让人心惊胆战，谁也不敢踩上去。于是有一年，人们凑到一起，商量着重建教堂。此时村庄已经变得很大，很久以前赫德医生寻找药草的地方，现在都建起了房屋。而且，由于多年和平，村里人的生活非常富裕。

商量的结果，人们决定在山丘上的铜像那里，建造一座新教堂。

这样的话，先得把那座怪模怪样的铜像拆除。不过，铜像当然不能丢弃，因为可以用来铸造教堂钟楼上悬挂的钟。

铜像被放在马车上，拉下了山丘，咔嗒咔嗒地运到了邻村的铸造师那里。在铸造师的工作间里，强盗和忠犬奈哈特被塞进同一座熔炉，熔到了一起。然后，这些铜被铸成了一套七个大钟。

起初，铜像是诗人汉斯，然后变成了医生赫德，接下来又变成了军人佩德罗，后来又变成了可怕的强盗，最后成了七个大钟。

山丘上建起了一座壮观的教堂。当人们将七个大钟挂到钟楼上，美妙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人们的心中浮现出了神的国度。

花木村和盗贼们

花のき村と盗人たち

一

从前，有五个强盗来到了花木村。

那是一个初夏的中午，新竹向天空舒展着细嫩的绿芽，松蝉在松林中“吱——吱——”鸣叫。

盗贼们沿着河流，从北边过来，摸到了花木村的村口。那里是一片绿色的原野，生长着酸模和苜蓿，孩子们正和耕牛在原野上玩耍。看到眼前的景象，盗贼们知道这是一个安宁的村庄。他们美滋滋地想，在这样的村子里，一定有人家里放着金钱和贵重的衣裳。

小河从竹林下流过，骨碌骨碌地转动着一台水车，然后流入了村庄深处。

来到竹林边，盗贼的首领说道：

“我在竹阴下等着，你们到村子里摸摸底。你们毕竟刚当上盗贼，小心别搞砸了。如果看到像是有钱的人家，要仔细查看他们家哪扇窗户坏掉了，有没有看门狗。明白了吗，釜右卫门？”

“明白！”釜右卫门答道。

直到昨天，釜右卫门还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锅匠，专门打造饭锅、茶釜之类。

“海老之丞，明白了吗？”

“明白！”海老之丞答道。

海老之丞直到昨天还是一个锁匠，为家家户户制造库房、衣箱上的锁。

“角兵卫，你呢？”

“明白！”角兵卫答道。

角兵卫还是个少年。他来自越后这个地方，本是一名跳狮子舞的艺人。直到昨天，他还在人家门口拿大顶、翻筋斗，得到一两文赏钱。

“刨太郎，你呢？”

“明白！”刨太郎答道。

刨太郎来自江户，是木匠的儿子。直到昨天，他还在观摩各地寺院和神社的大门，学着做一名木匠。

“好了，去吧！我是老大，在这里抽上一袋烟，等你们回来。”

于是，盗贼的徒弟们出发了。釜右卫门装作锅匠，海老之丞装作锁匠，角兵卫像狮子舞艺人那样呜呜地吹着笛子，刨太郎装作木匠，大伙儿混进了花木村。

看到徒弟们都走了，首领一屁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像刚才说的那样，他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摆出一副盗贼面孔。从很早以前，他就干些偷盗、放火的勾当，是个真正的盗贼。

“直到昨天，我还是个孤零零的盗贼。今天，我还是头一回当老大呢。不过，当老大的滋味真不错。活儿让徒弟们去干，我躺在这里等着就好喽。”

盗贼首领闲来无事，无聊地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徒弟釜右卫门回来了。

“头儿，头儿！”

盗贼首领唰地从蓟（音同：季）花旁直起身来：“哎哟，吓了我一跳。不要‘头儿，头儿’的，听起来像鱼头似的。叫‘老大’就行了。”

刚当上盗贼的徒弟道歉说：“实在对不起。”

“村子的情形怎样？”首领问道。

“是，好极了，老大！有，有！”

“有什么？”

“有大户人家。他家的饭锅能煮三斗米，真是个大锅，值好多钱哪。还有，寺庙里挂的那口钟，个头也不得了，熔了那口钟，能造五十个茶锅。不，我决不会看走眼。您要是觉得我在吹牛，等我造给您看。”

“胡说八道，瞎吹什么！”首领训斥道，“你这个锅匠，毛病还没改掉！有你这样的蠢货吗，就知道看什么饭锅、吊钟！你手里拿着那东西干吗？那口破锅！”

“是，经过一家门口时，我看见罗汉松篱笆上挂着这口锅。我一看，锅底破了个洞，就忘了自己是个盗贼。我对那家的太太说，给我二十文钱，我能把锅补好。”

“蠢货，你现在做的是盗贼买卖！就是因为，你没有牢牢记住这一点，才会干出这种蠢事。”盗贼首领摆出一副真正的领袖模样，教训着徒弟。

接着，首领命令道：“你再摸进村里，这回一定要仔细探查！”

釜右卫门晃晃悠悠地提溜着那口破了洞的锅，再一次走进了村子里。

接下来，海老之丞回来了。

“老大，这村子太糟糕了。”海老之丞没精打采地说。

“为什么？”

“所有的库房都没有一把像样的锁。那些破锁，小孩子都能一把拧断。这样看来，根本没法在这里做买卖嘛。”

“在这里做买卖？什么意思？”

“呃……锁匠的……买卖。”

“你也改不了锁匠的臭毛病！”首领怒吼道。

“……是，非常抱歉。”

“就是这种村子，我们才好做买卖，不是吗？又有库房，上面的锁连小孩子都能拧断，还有比这里更适合做买卖的地方吗？笨蛋！回去再好好看看！”

“是，就是。正是这样的村子，才最适合做买卖嘛。”

海老之丞满心佩服，又去了村子。

接下来，回来的是少年角兵卫。由于角兵卫边走边吹笛子，所以他刚走到竹林对面，还没看到踪影，首领就知道他回来了。

“怎么呜啦呜啦吹个没完？我们做贼的，要尽量不发出声音。”首领责备道。

角兵卫连忙止住了笛子声。

“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前，有一个小房子，院子里开满了花菖蒲。”

“唔，然后呢？”

“一个老爷子坐在屋檐下，他的头发、眉毛和胡须都雪白雪白。”

“唔，那个老爷子的模样，像不像在廊下埋了个金币罐子？”

“老爷子在吹竹笛。笛子一点儿也不起眼，声音却动听极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么神奇的、美妙的声音。看我听得入了迷，老爷子笑眯眯的，吹了三首长曲子给我听。为了表示感谢，我一连翻了七个筋斗给他看。”

“咳，咳。然后呢？”

“我称赞笛子真不错。老爷子告诉我有一处竹林，那里的竹子特别适合做笛子，他的笛子就是用那里的竹子做成的。于是，我就去老爷子说的竹林看了看，果然是上好的笛竹。总共有好几百根，长得十分茂密。”

“从前，据说竹林里曾经有金子闪闪发光。怎么样，有没有看到金币什么的落在地上？”

“接着，我沿着河继续往下走，看到一座小小的尼姑庵。那里正在举行祈祷丰年的‘花挠大典’，庭院里挤满了人，正把甜菊茶浇到释迦佛祖像上。那尊佛像，只有我的笛子这么大。我也朝佛像上浇了很多甜菊茶，自己又喝了好多。要是有茶碗的话，我还能给老大您带回一些来。”

“唉，多么纯良的盗贼啊。在人群里，你应该留心的是人们的怀里和袖兜。你这呆子，给我再去探查一遍，把笛子留在这里！”

角兵卫挨了训斥，把笛子放在草丛里，又往村子里去了。

最后回来的是刨太郎。

“你这家伙，估计也没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吧。”没等刨太郎说话，首领就开口了。

“不，村里有大财主，大财主！”

刨太郎的声音里满是兴奋。一听说有大财主，首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哦，大财主？”

“大财主，大财主。那宅子富丽堂皇，气派极了。”

“噢。”

“就说客堂的天花板吧，竟然是整块的屋久杉[2]板！要是我爹看到那块杉木板，不知道该有多喜欢哪。想到这些，我就看得入了迷。”

“嘁，没意思。莫非你还能把天花板卸下来？”

刨太郎这才想起，自己是盗贼的徒弟。作为盗贼的徒弟，自己实在太不机灵啦。刨太郎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于是，刨太郎也再次走进了村子里。

“唉，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盗贼首领仰面朝天倒在了草地上，叹息道，“没想到，当盗贼的头儿，真不是省心的买卖呀。”

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孩子们的喧哗声：

“抓贼！”

“抓贼！”

“喂，干掉他！”

虽说是孩子的声音，可是听到这种叫喊，身为一个盗贼，不可能不大吃一惊。盗贼首领嗖地跳了起来，一瞬间，两个念头掠过他的心头：应该跳到河里逃向对岸，还是钻进竹林躲藏起来？

然而，孩子们挥舞着绳子头和玩具捕棍，一溜烟儿地跑远了。原来，他们正在玩抓小偷游戏。

“怎么，是小孩子在玩啊。”盗贼首领一下子松懈下来，“就算是玩游戏，抓小偷也不是什么好游戏嘛。现在的小孩子，完全没个正形。他们的前途，真让人担忧哪。”

虽说自己就是个盗贼，首领却这般自言自语。他刚要再躺回到草地上，只听身后有人叫他：

“大叔。”

首领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约莫七岁的可爱小男孩。男孩牵着一只小牛犊，正站在他身后。男孩眉目清秀，手脚白净，看上去不像是农家的孩子。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跟着下人到田地里玩，缠着下人把小牛犊给他牵。不过奇怪的是，男孩白嫩的小脚丫上，穿着一双小小的草鞋，仿佛是出远门的人的装束。

“你帮我看一下牛吧。”

小男孩说道，没等盗贼首领开口，男孩快步走上前，把红色缰绳递到了首领手里。

盗贼首领动了动嘴巴，刚想说什么，小男孩已经跟在那群孩子后边跑了。为了追上那群孩子，穿草鞋的小男孩根本没有回头。

稀里糊涂地得了一头小牛犊，盗贼首领嘿嘿笑着，看了看小牛犊。

通常来说，小牛犊都是欢蹦乱跳，看管起来麻烦得很。可是这头小牛犊却十分温顺，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毫无戒心地站在盗贼首领身边。

“嘿嘿嘿……”

笑声从盗贼首领的肚子里涌上来，怎么也止不住。

“这样一来，我可以跟徒弟们炫耀一番了。那些家伙呆头呆脑地在村子里转悠，我已经偷了一头小牛犊。”

然后，他又嘿嘿地笑起来。笑得太厉害了，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唉，像什么样子。笑得太狠了就掉眼泪。”

可是，眼泪流啊流啊，怎么也停不下来。

“哎哟，怎么回事？我居然在流眼泪，这不就像是哭了一样吗？”

是的，盗贼首领真的哭了。——他太开心了。

“直到今天，我一直被人冷眼相待。我路过的时候，人们关上窗，放下帘子，就差没嚷嚷‘不得了，坏蛋来了’。我朝他们打招呼，那些人本来正笑嘻嘻地聊天，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背过身去了。哪怕是浮在水面上的鲤鱼，只要我往岸边一站，那鱼立刻一翻身，沉到了水底。有一回，我看到一只小猴子坐在耍猴人的背上，我给它柿子吃，那猴子一口没吃，把柿子丢到了地上。所有人都讨厌我，所有人都不信任我。可是，那个穿草鞋的孩子，却把小牛犊交给了我这个盗贼。他觉得我是个好人。小牛犊也是，一点儿不讨厌我，乖乖地靠在我身边，仿佛我是母牛似的。小孩子也好，小牛犊也罢，都信任我。我这个盗贼，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开心啊……”

就这样，此时的盗贼首领，拥有了一颗美好的心灵。小孩子时的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心灵，但在后来的漫长日子里，他的心一直是脏污邪恶的。时隔很久，他再次有了美好的心灵。这奇妙的情形，正像是忽然脱下满是污垢的破旧衣服，换上美丽的盛装一样。

——盗贼首领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就是这个缘故。

不一会儿，天色渐晚，松蝉停止了鸣唱，白色的暮霭从村子里静静地飘来，弥散在原野上。孩子们跑远了，“好了”“明天见”的说话声，与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盗贼首领感觉到，自己已经在等待那孩子回来。等孩子回来时，自己就说“喏，给你”，一点儿不像个盗贼，高高兴兴地把小牛犊还给孩子。

可是，孩子们的声音消失在了村子里，穿草鞋的小男孩却再没有回来。悬在村庄上空的月亮，仿佛是磨镜人刚刚打磨好的一面新镜子，散发出明亮的清辉。远处的森林里，猫头鹰两声一停地鸣叫着。

小牛犊好像肚子饿了，凑到盗贼首领身边蹭来蹭去。

“我也没有办法呀。我又没有奶给你吃。”

盗贼首领说着，抚摸着小牛犊背上的花斑。泪水又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四个徒弟回来了。

三

“老大，我们回来了。咦，这头小牛犊是怎么回事？哈哈，老大果然不同凡响。我们去村里探路的工夫，老大已经干了一笔买卖啦。”釜右卫门看着小牛犊，说道。

盗贼首领扭着身子，免得被人看见自己流过泪的脸，说：“唔，我也想这么说，在你们面前夸耀一下。不过，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这里面有个缘故。”

“哎，老大，莫非那是……眼泪？”海老之丞压低了声音问道。

“眼泪这玩意儿，一旦出来，就流个不停。”盗贼首领用袖子擦擦眼睛。

“老大，有个好消息。这一回，我们四个成了正儿八经的盗贼，踏踏实实地到处探查。釜右卫门瞅准了五户人家里有黄金茶锅；海老之丞仔细观察了五间库房的锁，确定只要用一根弯曲的钉子就可以撬开；我这个木匠，发现用这把锯子，就能轻松弄开五户人家的后门；角兵卫也自有一套，他发现有五道院墙，只要穿上高齿木屐就能跳过去。老大，我们干得不错吧？”

刨太郎兴致勃勃，干劲儿十足。盗贼首领却没有理他，自顾说道：

“那孩子让我看管小牛犊，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他回来，我实在等不及了。劳烦你们，帮我分头去找一下那孩子。”

“老大，你是说，要把到手的牛犊还回去？”釜右卫门一脸难以置信。

“是的。”

“盗贼也干这样的事吗？”

“其中有个缘故。只这一回，给他还回去。”

“老大，请你现实一点，有个盗贼的样子吧！”刨太郎说。

盗贼首领苦笑着，把事情原委仔细地说给徒弟们听。听了其中的缘由，徒弟们都理解了老大的心思。

于是，徒弟们决定去寻找那个孩子。

“是一个穿着草鞋、七岁左右的可爱小男孩，是吧？”

四个徒弟确认过以后，分头去找小男孩。盗贼首领也待不住了，牵着小牛犊也去寻找。

月光下，野蔷薇和水晶花那洁白的花朵隐约可见。五个大人牵着一头牛犊，在夜色中的村子里转来转去，寻找着小男孩。

那孩子或许还没玩够捉迷藏，正躲在某个地方吧。盗贼们到蚯蚓低鸣的佛堂廊下找过，到柿子树上找过，到杂物房里找过，到散发着芬芳气息的蜜橘树下找过……他们还向人询问小男孩的去向。

然而，小男孩依然踪影皆无。村民们点上灯笼，就着火光端详小牛犊，发现村子里并没有这么一头牛犊。

“老大，这么搞的话，找一晚上也没用，算了吧。”

海老之丞累坏了，坐到路旁的石头上。

“不，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孩子，把牛犊还给他。”盗贼首领不肯罢休。

釜右卫门说：“已经没什么法子了。哦，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去报告村吏。可是老大，你肯定不愿意去吧。”

所谓的村吏，用现在的话说，相当于岗亭里的巡警。

“唔，是吗？”

盗贼首领陷入了沉思。他抚摸着牛犊的脑袋，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那就去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出了脚步。徒弟们大吃一惊，但也只能跟在后面。

一边打听着，五个人找到了村吏的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眼镜快要滑到鼻尖上的老人。盗贼们放下心来，既然是个老人，那么就算有什么情况，撞开他逃走就是了。

盗贼首领讲了小男孩的事，说：“我们找不到那个孩子，正在发愁。”

老人打量着五个人的面孔，问：“你们几个，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从江户来的，一路往西到了这里。”

“你们不会是盗贼吧？”

盗贼首领慌忙说：“不，不，怎么会？我们都是走四方的手艺人，是锅匠、木匠、锁匠什么的。”

“哦，哎呀，我这话问得唐突，请勿见怪。你们当然不是盗贼，盗贼怎么可能把东西还回来呢？要是盗贼的话，人家让他看管东西，肯定暗暗高兴，趁机据为己有。哎呀，难得你们如此善良，特意把牛犊送来，我还胡乱猜疑，真是抱歉。我大概因为一直干这个差事，养成了怀疑人的毛病。只要见到一个人，我就会猜测，这人是不是骗子，是不是小偷？噢，不要见怪啊。”

老人解释了一番，给五个人道了歉。然后，他收下牛犊，让仆人牵到杂物房去。

“远路过来，大伙儿都累了吧？正好，我这里有一瓶好酒，是西边大宅院的太郎老兄送我的。我正打算坐在廊子上，一边赏月一边喝酒。大伙儿来得正好，一起喝一杯吧。”

好客的老人说着，把五个人请到了廊子上。

于是，大家一起喝起酒来。五个盗贼和一名村吏都一脸轻松，仿佛是结交了十多年的老朋友，愉快地谈笑风生。

盗贼首领察觉到，自己眼里又涌出了泪水。

看到他的模样，老村吏说：

“看来，你是一喝酒就哭。我是一喝酒就笑，尤其是看到有人哭的话，我就会笑得更厉害。你可别见怪啊，我要笑了。”

说着，老人张开嘴哈哈大笑。

“哎呀，眼泪这东西，真是止都止不住。”盗贼首领眨巴着眼睛说。

然后，五个盗贼道了谢，离开了老村吏的家。

出了大门，来到柿子树跟前，盗贼首领忽然停住脚步，仿佛想起了什么。

刨太郎问：“老大，你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嗯，我落下东西了。你们跟我一起来。”

说着，盗贼首领带着徒弟们，再次走进了村吏家。

“老人家……”盗贼首领跪在廊上，双手触地。

老人笑了：“怎么了，很沉痛的样子嘛。酒后痛哭的大招要使出来了，哈哈哈。”

“说实话，我们是一伙盗贼。我是头儿，他们是徒弟。”

听到这句话，老人瞪大了眼睛。

“唉，难怪您会吃惊。其实，我本来没打算坦白，可是您老人家心地善良，把我们当成正经人，信任我们。这样一来，我没法再欺骗您老人家了。”

接着，盗贼首领把迄今为止所干的坏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最后，他说：

“不过，这几个人昨天才当上我的徒弟，还什么坏事也没干。求您慈悲，放过他们吧。”

第二天一早，锅匠、锁匠、木匠和狮子舞艺人从花木村出来，各自赶往不同的地方。四个人低头向前，都在思索着老大的事。老大是一个好首领，正因为他是好首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当盗贼”，自己一定要照办。

角兵卫从河边的草丛里捡起竹笛，呜呜地吹着笛子，走远了。

四

就这样，五个盗贼改邪归正了。那么，改变的根源——那个孩子究竟是谁呢？花木村的人们试图寻找那个使大家免遭偷盗之苦的孩子，可怎么也没有找到。最后，人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小男孩就是土桥下那尊古老的、小小的地藏菩萨。证据是小男孩穿着草鞋。这是因为，村里人不知什么缘故，经常赠送草鞋给地藏菩萨，而且正好在那一天，有人在地藏菩萨脚下放了一双小小的新草鞋。

地藏菩萨穿着草鞋走路，想来很不可思议。不过，世间存在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这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怎么都没关系的。不过，如果这是真事的话，一定是因为花木村的人们心地善良，地藏菩萨才会出手相救，使他们免遭盗贼荼毒。如此说来，村庄这种地方，就得是心地善良的人们居住才行呢。

[2]屋久杉是指生长于日本鹿儿岛县屋久岛上的杉树，是著名的优质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