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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的少年时代

雨果的少年时代

一、父亲

维克托·雨果(VictorHugo)的曾祖,是法国东北洛林(Lorraine)州的农夫,祖父是木匠,父亲是拿破仑部下的将军。

雨果将军(GénéralLéopoldHugo)于一七七三年生于法国东部南锡城(Nancy)。一七八八年从朗西中学出来之后,不久便投入行伍,数十年间,身经百战,受伤数次:从莱茵河直到地中海,从科西嘉岛(Core——拿破仑故乡)远征西班牙。一八一二年法国军队退出西班牙后,雨果将军回到故国,度着差不多是退休的生活,一八二八年病死巴黎。

论到将军的为人,虽然是一个勇武的战士,可并非善良的丈夫。如一切大革命时代的军人一样,心地是慈悲的、慷慨的,但生性是苛求的、刚愎的,在另一方面又是肉感的,在长年远征的时候,不能保守对于妻子的忠实。

一七九三年革命军与王党战于旺代(Vendée)的时候,利奥波德·雨果还只是一个大尉,他结识了一个名叫索菲·特雷比谢(SophieTrébuchet)的女子,两人渐渐相悦,一七九七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巴黎结了婚。最初,夫妇颇相得,一七九八年在巴黎生下第一个儿子阿贝尔(Abel),一八〇〇年于南锡生下次子欧仁(Eugène)。一八〇二年于贝桑(Beancon)复生下我们的大诗人维克托(Victor)。

结缡六载,夫妇的感情,还和初婚时一样热烈,一样新鲜。丈夫出征莱茵河畔的时候,不断地给留在家里的妻子写信,这些信至今保留着那时卢梭的《新哀洛绮思》NouveileHèloe式的多愁善感的情书。妻子的性情似乎比较冷静,但对于丈夫竭尽忠诚。一八〇二年,维克托生下不久,他们正在南方的口岸马赛预备出发到科西嘉去;她为了丈夫的前程特地折回巴黎去替他疏通。她一直逗留了九个月,回来的时光,热情的丈夫耐不住这长期的孤寂,“不能远远地空洞地爱她”(这是丈夫信中的话),已经另觅了一个情妇,从此,直到老死,就和妻妇仳离了。雨果夫人从马赛到科西嘉,从科西嘉到易北河(Elbe),从易北河到意大利,到西班牙,辗转跟从着丈夫,想使他回心转意,责备他忘恩负义,可是一切的努力,只是加深了夫妇间的裂痕。

父亲一向只欢喜长子阿贝尔,两个小兄弟,欧仁和维克托,从小就难得见到父亲,直到一八二一年母亲死后,父亲才渐渐注意到两个孤儿,也在这时候,维克托发现了他父亲“伟大处”,才感觉到这个硕果仅存的老军人,带有多少史诗的神秘性和英雄气息。但在母亲生存的时期,幼弱的儿童所受到父亲的影响,只有生活的悲苦,从一八一五年起,雨果将军差不多是退伍了,收入既减少,供给妻子的生活费也就断绝了:母亲和两个小儿子的衣食须得自己设法。幼年所受到的人生的磨难,数十年后便反映在《悲惨世界》LeMiérable里。维克托·雨果描写玛里于斯·蓬曼西(MariuPontmercy)从小远离着父亲的生活:父亲是拿破仑部下的一个大佐,早年丧妻,远游在外,又因迫于穷困,把儿子玛里于斯寄养在有钱的外祖家。这是一个保王党的家庭,周围的人对于拿破仑的名字都怀着敌意,因为父亲是革命军人,故孩子亦觉得到处受人歧视:“终于他想起父亲时,心中满着羞惭悲痛……一年只有两次,元旦日和圣乔治节(那是父亲的命名纪念日),他写信给父亲,措辞却是他的姨母读出来教他录写的……他确信父亲不爱他,故他亦不爱父亲……”这段叙述,只要把圣乔治节换作圣莱沃博节,把姨母换作母亲,便是维克托·雨果自己的历史了。如玛里于斯一般,维克托想着不为父亲所爱而难过。见到自己的母亲活守寡般的痛苦,孤身为了一家生活而奋斗,因了母亲的受难,觉得自己亦在受难,这种思想对于幼弱的心灵是何等惨酷!雨果早岁的严肃,在少年作品中表现的悲愁,便可在此得到解释。他在一八三一年(二十九岁)刊行的《秋叶》Feuilled'Automne诗集中颇有述及他苦难的童年的句子,例如:

Maintenant,Jeuneencoreetouventéprouvé,

J'aiplud'unouvenirprofondémentgravé,

EtI'onpoutditinguerbiendechoepaee,

Danceplidefrontquecreuentmepéne.

(大意)

年少磨难多,回忆心头锁,

额上皱痕中,往事曷胜数。

父亲赐予儿童的,除了早岁便识得人生悲苦以外,还有长途的旅行,当后来雨果逃亡异国的时候,他的夫人根据他的口述写下那部《一个伴侣口中的维克托·雨果》VictorHugoracontéparuntémoindeavie,其中便有多少童年的回忆,尤其是关于一八一一年维克托九岁时远游西班牙的记录,无异是一首儿童的史诗。

一八一一年三月十日,他们从巴黎出发,但旅行的计划在数星期前已经决定了;三个孩子也不耐烦地等了好久了,老是翻阅那部西班牙文法,把大木箱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终于动身了,雨果夫人租一辆大车,装满了箱笼行李,车内坐着母亲,长子阿贝尔,男仆一名,女仆一名。两个幼子虽然亦有他们的位置,却宁愿蹲在外面看野景。他们经过法国南部的各大名城,布卢瓦(Bloi),图尔(Tour),博蒂埃(Poitier)。昂古莱姆(Angoulême)的两座古塔的印象一直留在雨果的脑海里,到六十岁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地凭空描绘下来。至于那西部的大商埠波尔多(Bordeaux),他只记得那些巨大无比的沙田鱼和比蛋糕还有味的面包。每天晚上,他们随便在乡村旅店中寄宿。多少日子以后,到达西南边省的首府:巴约纳(Bayonne)。从此过去,得由雨果将军调派的一队卫兵护送了,可是卫兵来迟了,不得不在城里老等。等待,可也有它的乐趣,巴约纳有座戏院,雨果夫人去买了长期票。第一个晚上,孩子们真是快乐得无以形容:“那晚上演的剧,叫作《巴比仑的遗迹》,是一出美好的小品歌剧……可喜第二晚仍是演的同样的戏!再来一遍,正好细细玩味……第三天仍旧是《巴比仑的遗迹》,这未免过分,他们已全盘看熟了;但他们依旧规规矩矩静听着……第四天戏目没有换,他们注意到青年男女在台下喁喁做情话。第五天,他们承认太长了些;第六天,第一幕没有完,他们已睡熟了;第七天,他们获得了母亲的同意不再去了。”

对于维克托,时间究竟过得很快;因为他们寄住的寡妇家里,有一个比他年纪较长的女孩,大约是十四五岁,在他眼里,已经是少女了。他离不开她:终日坐在她身旁听她讲述美妙的故事,但他并不真心地听,他呆呆地望着她,她回过头来,他脸红了。这是诗人第一次的动情……一八四三年,他写Lie一诗,有言:

Jeuneamouriviteépanoule,

Vouêtel'aubeetlematinducoeur,

Charmeznocoeur,extaeinoule,

Etquandleoirvientavecladouleur,

Charmezencornoameéblouie,

Jeuneamouriviteépanouie!

(大意)

转瞬即逝的童年爱恋,

无异心的平旦与晨曦,

抚慰我们的心灵吧,恍惚依稀,

即是痛苦与黄昏同降,

仍来安抚我们迷乱的魂灵,

啊,转瞬即逝的童年爱恋!

三月过去了,卫兵到了,全家往西班牙京城进发。

这是雨果将军一生最得意的时代,他把最爱的长子阿贝尔送入王官,当了西班牙王何塞(Joeph)的侍卫。欧仁和维克托被送入一所贵族学校。那里的课程是幼稚得可怜,弟兄俩在一星期中从七年级直跳到修辞班。那些当地的同学都是西班牙贵族的子弟,他们都怀恨战胜的法国人。雨果兄弟时常和他们打架,欧仁的鼻子被他们用剪刀戳伤了,维克托觉得很厌烦,忧忧郁郁地病倒了。母亲来看他,抚慰他。有一天,他在膳厅里和贝那王德侯爵夫人的四个孩子在一起玩耍时,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绣花袍子的妇人高傲地走进来,严肃地伸手给四个孩子亲吻,依着年龄长幼的次序。维克托看到这种情景,益发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温柔如何真切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法国人在西班牙的势力一天一天地瓦解了。雨果一家人启程回国,孩子们在归途上和出发时一样高兴。

这些经过不独在雨果老年时还能历历如绘般讲述出来,且在他的许多诗篇(如Orientale)许多剧本(如Hernani,RuyBla)中,留下西班牙的鲜艳明快的风光和强悍而英武的人物。东方的憧憬,原是浪漫派感应之一,而东方色彩极浓厚的西班牙景色,却在这位巨匠的童稚的心中早已种下了根苗。

二、母亲

凡是世间做了母亲的女子,至少可以分成二类:一是母性掩蔽不了取悦男子的本能的女子,虽然生男育女,依旧卖弄风情,要博取丈夫的欢心;一是有了孩子之后什么都不理会的女子,她们觉得自己的使命与幸福,只在于抚育儿女,爱护儿女。

维克托·雨果的母亲便是这后一类的女子,不消说,这是一个贤母,可是她为了孩子,不知不觉地把丈夫的爱情牺牲了。

关于她的出身,我们知道得很少。索菲·特雷比谢于一七七二年生于法国西部海口南特(Nante)。她的父亲从水手出身做到船长,在她十一岁上便死了,她的母亲却更早死三年,故她自幼即由姑母罗班(Robin)教养。姑母家道寒素,由此使她学得了俭省。姑母最爱读书观剧,使她感染了文学趣味。嫁给雨果将军的最初几年,可说是她一生最幸福的岁月,我们在上文已提及。但自一八〇三年起,丈夫便和她分居了,他亦难得有钱寄给她,只有在一八〇七到一八一二年中间,因为雨果将军在意大利、西班牙很有权势,故陆续供给她相当的生活费。一八〇七年,她收到全年的费用三千法郎,一八〇八年增至四千法郎,一八一二年竟二千法郎。但一八〇五年时她每月只有一百五十法郎,一八一二年十月到一八一三年九月之间也只收到二千五百法郎,从此直到一八一八年分居诉讼结束时,她的生活费几乎是分文无着。但这最艰苦的几年,亦是她一生最快乐的几年。她自己操作,自己下厨房,省下钱来充两个小儿子的教育费。但她受着他们热烈的爱戴,弟兄俩早岁已露头角,使她感到安慰,感到骄傲。对于一个可怜的弃妇,还有比这更美满的幸福么!

她的性格,也许缺少柔性,夫妇间的不睦,也许并非全是将军的过错,也许她不是一个怎样的贤妻,但她整个身心都交给孩子了。从一八〇三年为了丈夫的前程单身到巴黎逗留了九个月回来以后,她从没有离开孩子。虽然经济很拮据,她可永远不让孩子短少什么,在巴黎所找的住处,总是为了他们的健康与快乐着想。

她是一个思想自由、意志坚强的女子,尽管温柔地爱着儿子,可亦保持着严厉的纪律。在可能范围内,她避免伤害儿童的本能与天性,她让他们尽量游戏,在田野中奔跑,或对着大自然出神。但她亦限制他们的自由,教他们整饬有序,教他们勤奋努力;不但要他们尊敬她,还要他们尊敬不在目前的父亲,这是有维克托兄弟俩写给将军的信可以证明的。她老早送他入学,维克托七岁时已能讲解拉丁诗人的名作。他十一二岁时,母亲让他随便看书,亦毫不加限制,她认为对于健全的人一切都是无害的。她每天和他们长时间地谈话,在谈话中她开发他们的智慧,磨炼他们的感觉。

不久,父母间的争执影响到儿童了。雨果将军以为他们站在母亲一边和他作对;为报复起见,他于一八一四年勒令把欧仁和维克托送入DecotteetCordier寄宿舍,同时到路易中学(LycéeLouileGrand)上课。他禁止两个儿子和母亲见面,把看护之责托付给一个不相干的姑母。母子间的信札,孩子的零用都亦经过她的手。这种行为自然使小弟兄俩非常愤懑,他们觉得这不但是桎梏他们,且是侮辱他们的母亲。他们偷偷和母亲见面,写信给父亲抗议,诉说姑母从中舞弊,吞没他们的零用钱。一八一八年分居诉讼的结果,把两个儿子的教养责任判给了母亲,恰巧他们的学业也修满了,便高高兴兴离开了寄宿舍重行回到慈母的怀抱里。维克托表面上是在大学法科注册,实际已开始过着著作家生活。雨果将军原要他进理科,进国立多艺学校(EcolePolytechnique),维克托还是仗着母亲回护之力,方能实现他自己的愿望。

知子莫若母,她的目力毕竟不错。十五岁,维克托获得法兰西学院(AcadémieFrancaie)的诗词奖;十七岁,又和于也纳创办了一种杂志,叫作LeConervateurLittéraire;一八二三年,二十一岁时,又加入MueFrancaie杂志社。未来的文坛已在此时奠下了最初的基础,因为缪塞、维尼、拉马丁辈都和这份杂志发生关系,虽然刊物存在的时候很短,无形中却已构成了坚固的文学集团(Cénacle)。

像这样的一位慈母,雨果自幼受着她的温柔的爱护,刚柔并济的教育,相依为命的直到成年,成名,自无怪这位诗人在一生永远纪念着她,屡次在诗歌中讴歌她,颂赞她,使她不朽了。

三、弗伊朗坦斯(Feuillantine)

现在我们得讲述维克托·雨果少年时代最亲切的一个时期。

治法国文学的人,都知道在十八九世纪的法国文学史上有三座著名的古屋。第一是夏多布里昂(Chateauoriand)的孔布(Combourg)古堡:北方阴沉的天色,郁郁苍苍的丛林,荒凉寂寞的池塘环绕着两座高矗的圆塔,这是夏多布里昂童时幻想出神之处,这凄凉忧郁的情调确定了夏氏全部作品的倾向。第二是拉马丁(Lamartine)在米里(Milly)的住处,这是在法国最习见的乡间的房屋,一座四方形的二层楼,墙上满是葡萄藤,前面是一个小院落,后面是一个小园,一半种菜一半莳花,远景是两座山头。这是拉马丁梦魂萦绕的故乡,虽然他并不在那里诞生,可是他的心“永远留在那边”。

夏多布里昂和拉马丁的古屋至今还很完好,有机会旅行的人,从法国南方到北方,十余小时火车的途程,便可到前述的两处去巡礼。至于第三处的旧居,却只存在于雨果的回忆与诗歌中了。那是巴黎的一座女修道院,名字铿锵可诵,叫作Feuillantine,建于一六二二至一六二三年间,到十八世纪的末叶大革命的时候,修道院解散了,雨果夫人领着三个儿子于一八〇九年迁入的辰光,园林已经荒芜了十七年。

一八〇九年,雨果母亲和他们从意大利回到巴黎,住在Ruedufau-bourgSt-Jacque二五〇号。母亲天天在街上跑,想找一所有花园的屋子,使孩子们得以奔驰游散。一天,母亲从外面回来,高兴地喊道:“我找到了!”翌日,她便领着孩子们去看新居,就在同一条街上,只有几十步路,一条小街底上,推开两扇铁门,走过一个大院落,便是正屋,屋子后面是座花园,二百米长,六十米宽。园子里长满着高高矮矮的丛树和野草,孩子们无心细看正屋里的客厅卧室,只欣喜若狂地往园里跑,他们计算着刈除蔓草,计算着在大树的桠枝上悬挂秋千。这是他们的新天地啊。

从此他们便迁居在这座几百年古屋中。维克托和长兄们,除了每天极少时间必得用功读书之外,便可自由在园子里嬉游。他们在那里奔驰,跳跃,看书,讲故事。周围很静穆,什么喧闹都没有,只听见风在树间掠过的声音,小鸟啼唱的声音。仰首只是浮云,一片无垠的青天,虽然巴黎天色常多阴暗,可亦有晨曦的光芒,灿烂的晚霞夕照。一八一一年他们到西班牙去了,回来依旧住在这里。四年的光阴便在这乐园似的古修院中度过了,虽然四年不能算长久,对于诗人心灵的启发和感应也已可惊了。在雨果一生的作品里,随处可以见出此种痕迹。一八一五年十六岁时,他在《别了童年》Adieuxàl'enfance一诗中已追念那弗伊朗坦斯(Feuillantine)的幸福的儿时。

四、学业

虽然雨果是那么的自由教养的,他的母亲对于他的学业始终很关心,很严厉。在出发到意大利之前,他们住在RuedeClichy,那时孩子每天到MontBlanc街上的一个小学校去消磨几小时。只有四五岁,他到学校去当然不是真正为了读书,而是和若干年纪同他相仿的孩子玩耍。雨果在老年时对于这时代的回忆,只是他每天在老师的女儿,罗思小姐的房里——有时竟在她的床上——消磨一个上午。有一次学校里演戏用一顶帷幕把课室分隔起来。罗思小姐扮女主角,而他因为年纪最小的原故,扮演戏中的小孩。人家替他穿着一件羊皮短褂,手里拿着一把铁钳。他一点也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演剧时间冗长乏味,他把铁钳轻轻地插到罗思小姐两腿中间去,以致在剧中最悲怆的一段,台下的观众听见女主角和她的儿子说:“你停止不停止,小坏蛋!”

到十二岁为止,他真正的老师是一个叫作特·拉·里维埃(DelaRiviere)的神甫。这是一个奇怪好玩的人物,因为大革命推翻了一切,他吓得把黑袍脱下了还不够,为证明他从此不复传道起见,他结了婚,和他一生所熟识的惟一的女子——他以前的女佣结了婚。夫妇之间却也十分和睦,帝政时代,他俩在St.Jacque路设了一所小学校,学生大半是工人阶级的子弟,学校里一切都像旧式的私塾,什么事情都由夫妇合作。上课了,妻子进来,端着一杯咖啡牛奶放在丈夫的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他正在诵读的默书底稿(dictée)代他接念下去,让丈夫安心用早餐。一八〇八至一八一一年间,维克托一直在这学校里;一八一二年春从西班牙回来后,却由里维埃到弗伊朗坦斯来教他兄弟两人。

思想虽是守旧,里氏的学问倒很有根基。他熟读路易十四时代的名著,诗也作得不错,很规矩,很压韵,自然很平凡。他懂得希腊文亦懂得拉丁文。维克托从那里窥见了异教的神话,懂得了鉴赏古罗马诗人。这于雨果将来灵智的形成,自有极大的帮助。

法国文学一向极少感受北方的影响,英德两国的文艺是法国作家不十分亲近的,拉丁思想才是他们汲取不尽的精神宝库。雨果是拉丁文学的最光辉的承继人,他幼年的诗稿,即有此种聪明的倾向。他崇拜维尔吉尔(Virgile),一八三七年时他在《内心的呼声》LeVoixIntérieure中写道:“噢,维尔吉尔!噢,诗人!噢,我的神明般的老师!”他不但在古诗人那里学得运用十二缀音格(alexanclrin),学习种种作诗的技巧,用声音表达情操的艺术,他尤其爱好诗中古老的传说。希腊寓言,罗马帝国时代伟大的气魄,苍茫浑朴的自然界描写;高山大海,丛林花木,晨曦夕照,星光日夜的吟咏,田园劳作,农事苦役的讴歌。一切动物,从狮虎到蜜蜂;一切植物,从大树到一花一草,无不经过这位古诗人的讽咏赞叹,而深深地印入近代文坛宗师的童年的脑海里。

一八一四年九月,雨果兄弟进了寄宿舍,一切都改变了。这是一座监狱式的阴沉的房子,如那时代的一切中学校舍一样,维克托虽比欧仁小二岁,但弟兄俩同在一级。普通的功课在寄宿舍听讲,数学与哲学则到路易中学上课。一八一六年他写信给父亲,叙述他一天的工作状况,说:“我们从早上八时起上课,直到下午五时,八时至十时半是数学课,课后是吉亚尔教授为少数学生补习,我亦被邀在内。下午一时至二时,有每星期三次的图书课;二时起,到路易中学上哲学,五时回到宿舍。六时至十时,我们或是听德科特先生的数学课,或是做当天的练习题。”

实际说来,六时至十时这四小时,未必是自修。维克托也很会玩,兄弟俩常和同学演戏,各有各的团体,各做各的领袖。但他毕竟很用功,四年终了,大会考中。获得了数学的第五名奖。

一八一七年他十五岁时,入选法兰西学士院的诗词竞赛,他应征的诗是三百五十句的十二缀音格,一共是三首,合一千零五十句。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寄宿舍的学生循例出外散步,维克托请求监护的先生特地绕道学士院,当别的同学在门外广场上游散时,他一直跑进学士院,缴了应征的诗卷。数星期后,长兄阿贝尔从外面回来感动地说:“你入选了!”学士院中的常任秘书雷努阿尔(Raynouard)并在大会中把他的诗朗诵了一段,说:“作者在诗中自言只有十五岁,如果他真是只有十五岁……”接着又恭维了一番。以后,雷努阿尔写信给维克托,说很愿认识他。学士院院长纳沙托(Neufchteau)回忆起他十三岁时亦曾得到学士院的奖,当时服尔德(Voltaire)曾赞美他,期许他做他的继承人,此刻他亦想做什么人的服尔德了;他答应接见维克托,请他吃饭。于是,各报都谈论起这位少年诗人,雨果立地成名了。两年以后,他又获得外省学会的JeuxFloraux奖。

五、罗曼斯

雨果的母族特雷比谢,在故乡有一家世交,姓福希(Foucher)。在雨果大佐结婚之前,福希先生已和雨果交往频繁,他们在巴黎军事参议会中原是同事。雨果婚后不久,福希也结了婚。在婚筵上,雨果大佐举杯祝道:“愿你生一个女儿,我生一个儿子,将来我们结为亲家。”

维克托生后一年,福希果然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阿代勒(Adèle)。一八〇九至一八一一年间,在雨果夫人住在Feuillantine的时候,两家来往颇密,福希夫人带着六岁的阿代勒来看他们。大人在室内谈话,小孩便在园中游戏。他们一同跳跃奔驰,荡千秋,有时也吵架,阿代勒在母亲前面哭诉,说维克托把她推跌了,或是抢了她的玩具。可是未来的热情,已在这儿童争吵中渐渐萌芽。

一八一二年雨果一家往西班牙去了一次回来,仍住在Feuillantine。福希夫人挈着阿代勒继续来看他们,但此时的维克托已经不同了,罢伊翁的女郎,在讲述美好的故事给他听的时候,已经使他模模糊糊地懂得鉴赏女性的美,感受女性魅力。他不复和阿代勒打架了。两人之间开始蕴藉着温存的友谊和雏形的爱恋。当雨果晚年回忆起这段初恋的情形时曾经说过:

我们的母亲教我们一起去奔跑嬉戏;我们便到园里散步……

“坐在这里吧,”她和我说。天还很早,“我们来念点什么吧。你有书么?”

我袋里正藏着一本游记,随便翻出一面,我们一起朗诵;我靠近着她,她的肩头倚着我的肩头……

慢慢地,我们的头挨近了,我们的头发飘在一处,我们互相听到呼吸的声音,突然,我们的口唇接合了……

当我们想继续念书时,天上已闪耀着星光。

“喔!妈妈妈妈,”她进去时说,“你知道我们跑得多起劲!”

我,一声不响。

“你一句话也不说,”母亲和我说,“你好像很悲哀。”

“可是我的心在天堂中呢!”

寄宿舍的四年岁月把他们两小无猜的幸福打断了,然而他们并未相忘。雨果的学业终了时,正住在Petit-Augutin街十八号,福希先生一家住在Cherche-Midi街,两家距离不远。每天晚上,雨果夫人领了两个儿子,携了针黹袋去看她的老友福希夫人。孩子在前,母亲在后,他们进到福希的卧室,房间很大,兼作客厅之用。福希先生坐在一角,在看书或读报,福希夫人和女儿阿代勒在旁边织绒线。一双大安乐椅摆在壁炉架前,等待着每晚必到的来客。全屋子只点着一支蜡烛,在黝暗的光线下,雨果夫人静静地做着活计。福希先生办完了一天的公事,懒得开口,他的夫人生性很沉默,主客之间,除了进门时的日安,出门时的晚安以外,难得交换别的谈话。在这枯索乏味、冗长单调的黄昏,维克托却不觉得厌倦,他幽幽地坐在椅子上尽量看着阿代勒。

有一次——那是一八一九年四月二十六日,阿代勒大胆地要求维克托说出他心中的秘密,答应他亦把她的秘密告诉他。结果是两人的隐秘完全相同,读者也明白他们是相爱了。但他只有十七岁,她十六岁,要谈到结婚自然太早。他们必得隐瞒着,知道他们的父母一旦发觉了,会把他们分开。从此他们格外留神,偷偷地望几眼,交换一二句心腹话。阿代勒很忠厚,也很信宗教,觉得欺瞒父母是一件罪过,一方面又恐扮演这种喜剧会使维克托瞧她不起。一年之中,维克托只请求十二次亲吻,把一首赠诗作交换品,她在答应的十二次中只给了他四次,心中还怀着内疚。

虽然雨果夫人那么精细,毕竟被儿子骗过了;阿代勒没有维克托巧妙,终于使她的母亲起了疑窦。一经盘诘,什么都招供了。

一八二〇年四月二十六日,恰巧是他们倾诉秘密后的周年纪念日,福希夫妇同到雨果家里来和雨果夫人讲明了。如一切母亲一样突然发现自己的孩子成了人,未免觉得骇异。雨果夫人更是抱有很大的野心,确信维克托的前程定是光荣灿烂的,满望要替他找一个优秀的妻子,配得上这头角峥嵘的儿子的媳妇。阿代勒,这平凡的女孩,公务员的女儿,维克托爱她,热情地爱她!不,不,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要不得的。虽然她和福希夫妇是多年老友,她亦不能隐蔽这种情操。他们决裂了,大家同意从此不复相见,把维克托叫来当场宣布了。他,当着客人前面表示很顺从,一切都忍耐着,但一待他和母亲一起时,他哭了。他爱母亲,不愿拂逆她的意志,可亦爱他的阿代勒,永远不愿分离:他不知如何是好,尽自流泪。

隔离了一年,他担心阿代勒的命运,他不知道福希夫妇曾想强把她出嫁,但他猜到会有这样的事。偶巧福希先生发表了一篇关于征兵问题的文字,机会来了,年轻的雨果运用手段,在他自办的LeConervateurLittéraire杂志上面写了一篇评论,着实恭维了一番。他没有忘记福希曾订阅他的刊物,他发表了多少的情诗和剧本,表白他矢志不再爱别的女子,自然,这是预备给阿代勒通消息,保证他的忠诚的。他又探听得阿代勒一星期数次到某处去学绘画,他候在路上,有机会遇到时便偷偷交谈几句,递一封信。

一八二一年六月,雨果夫人突然病故。在维克托与阿代勒中间,她是惟一的障碍,她坚持反对这件婚事。现在她死了,障碍去了,可是维克托依旧哀毁逾恒:母亲是他一生最敬爱的人,最可靠的保护者。葬礼完了,欧仁发疯似的出门去了,父亲住在布卢瓦,一时不来理睬他们。他们是孤儿。其间,虽然福希先生曾来看过他们,唁慰他们,但为了尊重死者生前的意志之故,他并未和维克托提起阿代勒。

同年七月,终竟和福希夫妇见了面,正式谈判他的婚事。福希先生答应他可以看阿代勒,但必须当了母亲的面。他们的订婚,也只能在维克托力能自给时方为正式成立。

这是第一步胜利,他从此埋头工作,加倍热心,加倍勤奋。这是他的英雄式的奋斗时期。他经济来源既很枯竭,卖得的稿费又用作购办订婚的信物,他只有尽力节省。他自己煮饭,一块羊肉得吃三天:第一天吃瘦的部分,第二天吃肥的部分,第三天啃骨头。

一八二二年六月,他的《颂歌集》Ode出版了,路易十八答应赐他一千二百法郎的年俸,在当时,这个数目,刚好维持一夫一妻的生活,福希先生因此还要留难。加以部里领俸手续又很麻烦,不知怎样,数目又减到一千法郎。九月杪,福希夫人又生了第二个女儿,还要等待……小女儿的洗礼举行过了,雨果与阿代勒,经过了多年的相恋,多少的磨难周折,终于同年十月十二日在巴黎St.Sulpice教堂中结合了。拉马丁和当时知名的青年作家都在场参与。

雨果的罗曼斯实现为完满的婚姻以后,我们可以展望到诗人未来的荣光,将随Crornwell剧的序言,Hernani的诞生而逐渐肯定,但他少年时代的历史既已告一段落,本文便以下列的参考书目作为结束。

研究雨果少年时代的主要参考书目

1、VictorHugoracontéparuntémoindeavie

2、OeuvredeVictorHugo(éditionGutaveSimon)

3、L'EnfancedeV.Hugo,parG.Simon

4、LeGénéralHugo,parG.Simon

5、V.HugoetonpereleGénéralHugoaBloi,V.HugoàLapenionDecotteetCordier,parL.Belton

6、V.HugoàVingtan.parP.Dufay

7、Bio-bibliographiedeV.Hugo,parl'abbéP.Duboi

8、LaJeuneedeVictorHugo,ParA.LeBreton

一九三五年九月七日

(原载《中法大学月刊》一九三五年十二月第八卷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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